第一节 我茂洋一郎
田地是洋一郎及水城在学生时代的恩师。当时的他是医学部部长,目前在大学任教,同时也是洋一郎的同事,在大学附属医院当兼任医师,年纪快七十了吧。
“我茂老师,你一定很难过吧?”
“呐……凰介?”
“爸……”
“水城,你特地赶来?”
“各位亲属,”
“大概下个星期一吧。”
“不过,剩下的骨头少也不见得是坏事。”
凰介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一时之间,洋一郎听不懂他的意思。
“爸……,接下来要做什么?”
服务员详细说明捡骨方式,并告诉大家用来捡骨的筷子象征“桥”,意思是协助往生者平安渡过三途河。
那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洋一郎还在研究所的精神病理学研究室当研究生。当时的指导老师是相模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精神科医师田地宗平,在他的率领下,洋一郎与其他研究生一起拜访了某医院的神经科。那名患者是个年轻女性,刚从精神科转到神经科就诊。她声称自己已死,浑身发出恶臭,爬满了蛆。这种病的病名是科塔氏症候群(Cotard's Syndrome),属于一种因脑部异常所引起的认知机能障碍。在感觉领域中感受肉体的部分因某种原因与边缘系统(Limbic System)失去联系,而边缘系统掌管人类的情绪感受。换句话说,她对于身体的情绪感受都被截断了,所以才坚称自己是一具尸体。
“对了,我都忘了这个星期天要办运动会了。”
咲枝的肉体已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只留下一堆勉强维持人形的磷酸钙。但是,洋一郎心中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悲伤。
“怎么突然这么说?你们不是从小就认识吗?”
“爸……”
走过由服务员恭谨拉开的大门,初夏的阳光让脸颊感到一阵暖意。微风徐徐吹来,往左右延伸的木瓜花已过了盛开期,白色花瓣柔弱无力地在风中摇曳。洋一郎望着白花,突然有一种仿佛自己已死的奇妙感觉。
这时,洋一郎终于理解这个事实。而且压抑悲伤的力量是如此脆弱,只要受到其他感情的稍微牵动,便会溃堤瓦解。
十几个人围着一堆白骨,排成椭圆形,在灯光微弱的宽阔大厅中,只有亲人们的啜泣声传来。
洋一郎凝视着火化台。的确,咲枝的骨头已化成碎片,细碎程度令人吃惊。如果不仔细看,连头盖骨的位置都难以分辨。
“爸也不知道,或许不是。”
“火化时,我希望至少能够待在靠近咲枝的地方。”
“嗯……或许吧。”
洋一郎不确定儿子是否真的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能理解什么是死亡吗?他知道妈妈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只留在他心中吗?接下来的岁月,想必会为了如何与“心中的母亲”相处而烦恼不已。想要解决这个烦恼并不简单,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
洋一郎的一句话,让周围的啜泣声在瞬间消失。亲人们纷纷抬头,疑惑地望着他。
“刚刚为什么不进来?”
“不用了,联络什么的我可以自己做。”
凰介把手放在洋一郎的丧服袖子上,他想要激励父亲,想替父亲打气。但这反而让洋一郎的情绪更加沸腾。
“那个坛子会一直放在家里吗?”
洋一郎像个孩子般不停地哭泣,直到进了家门。
凰介还没进入变声期,以小学五年级的平均发育速度来看似乎慢了一点,个子也很娇小,身上那件儿童丧服的衣袖显得松垮垮。
“亚纪长大以后也是个美女吗?”
“我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