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这里,秦慧心情沉重地看了杜撰一眼,可是杜撰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直直地看着乔万康。
“后来多亏一位邻居的帮助,才借到一辆三轮车,把我母亲的遗体拉到郊外的荒地里埋了。当时也没有棺材,就是用一张草席卷了卷,然后在土堆上插了一块木牌子。母亲死了,父亲也杳无音信、生死不明,我和妹妹形同孤儿,我只好去河滩上背石头换点吃的,晚上就睡在河边的工棚里,一天干下来两个肩膀上的皮都被磨烂了。”
乔万康说得很慢,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悲戚唏嘘的表情,好像说的都是别人的故事,可是他说的每一个字落在秦慧的心里,都显得很沉重。
“请问你的父亲叫什么名字?”杜撰问道。
“我父亲叫乔复生,”说到这里乔万康停了一会儿,说,“其实要算起来的话他应该是我的继父——我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我的身世,这些事情都是我父亲后来告诉我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我父亲待我很好,如同亲生,甚至比我母亲还好。”
“哦?”杜撰扬了扬眉毛,说,“你母亲不喜欢你吗?”
乔万康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母亲好像从来没有把我当作她的亲生子看待,当我们说话的时候,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冷漠和无动于衷。”
“那你妹妹呢,”杜撰问道,“你母亲对你妹妹怎么样?”
“也说不上特别好,”乔万康挠挠头,缓缓地说,“母亲好像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对谁都是冷冰冰的。我父亲的性格则完全相反,对谁都很好,十分热情。说到这里,我想起一件事来。我上小学的时候,和同班的一个同学打架,小孩子打架下手也没个轻重,对方把我的眼睛给打肿了,我情急之下用铅笔朝那个小孩的眼睛戳过去。结果铅笔尖扎中了那个小孩右眼框下的位置,只差一点点就把他给戳瞎了。那个小孩的父亲是部队的一个领导,学校也怕担责任,就把我母亲叫来,给对方赔礼道歉。事后母亲把我从学校接回来,又气又急,就用父亲的皮带狠狠地抽我。我到现在还能记得母亲当时的眼神,十分可怕,好像当场就想用皮带把我打死似的,我从来没见母亲那么生气,她的脸都扭曲了……”
乔万康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从那以后,我对母亲一直很怕。我父亲也打过我,可是我总能从我父亲的眼神里看到疼爱和恨铁不成钢。只有我母亲的那一次,我真怕她会当场打死我。事实上那次我也确实被打个半死,因为躲避皮带的抽打,我的头磕到了桌子角上,晕了过去。后来据说是我父亲回来以后从我母亲手里抢下皮带,又把我背到医院去,我的头上缝了七针,在医院里躺了两天。后来我才知道,对方的家长和我父亲早有宿怨,因为这件事使双方的关系更加恶化。后来我父亲在文革中之所以被斗得很惨,也有对方趁机落井下石的原因。”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母亲会那么生气。”杜撰点点头。
乔万康也跟着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那么你父亲是什么时候和你母亲结婚的呢?”杜撰继续问道。
“1950年,”乔万康舔舔嘴唇,缓缓说,“那年我父亲从部队上转业到青衣县县政府工作,经人介绍认识了我母亲,两人不久就结了婚。”
“你母亲在世的时候有没有和你说过她以前的事呢?”
乔万康摇摇头,说:“她一次也没有提起过。当初我父亲和我母亲结婚的时候,因为我母亲的出身成份不好,曾遭到很大的阻力,所以我母亲从来不跟别人提自己以前的事——包括我和我妹妹在内。我都是在我父亲被造反派抓起来批斗的时候,听见有人骂我母亲是大地主家的娇小姐,才隐约知道一点我母亲的过去。”
听乔万康这么说,杜撰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