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下午六点,佛罗里达州德拉海滩依然燠热难当。凯·斯卡佩塔离开厨房窗口,决定出门前再工作一个小时。
她已经养成习惯,总是先观察一段时间屋外的状况,用她科学的方式仔细搜寻,再出门査看她的果树,或者到海滩上散步。分析、计算太阳的移动路线并据此作出决定尽管毫无意义,却多少让她感觉自己仍保有正常的生活。
以她的标准,这间黄色双层灰泥屋是个相当简朴的陋房,白色篱笆残破颓败,水管配线老旧不堪。空调系统仿佛附着恶灵。电炉后面墙板的砖不时脱落,浴缸的冷水栓昨天刚从墙上松脱开来。安全起见,斯卡佩塔读了些家装维修的书籍,让自己在这里安稳度日并试着遗忘过去的同时不必担忧屋子崩塌。这处住所位于她上一个工作地南边数百英里开外,距她的出生地迈阿密北部约一小时车程。往昔已逝,死亡不过是存在的另一阶段。这是她的信念,多数时候她都坚信如此。
人在世间走一遭,其实只是拥有一个朝更高层次晋身的机会,如此才能继续前进,或者超越一这观念绝非她创,但她也绝不是那种会盲从的人。经过一番深思,她有了对永恒的简单体认:任何人,无论善恶,都永远存在;生命是能量,而能量无生无灭,不断循环。因此,很可能至善和至恶都曾降临人间,并将再度降临。斯卡佩塔不相信地狱和天堂,也早已不再去做弥撒了,哪怕在宗教节日。
“你那作为天主教徒的良知到哪儿去了?”几年前的一个圣诞节,露西曾这么问她。那时她们在厨房里调浓烈的蛋酒,谁都没想要上教堂。
“我没办法参与自己不再相信的事物。”斯卡佩塔伸手拿刚研磨好的肉豆蔻,一边回答道,“尤其我对它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这比完全丧失信仰还要糟糕。”
“问题是,它究竟是什么?你是指天主教还是上帝?”
“政治游戏和权力。这两种东西带者挥之不去的臭味,很像停尸间冰柜里的那种气味。我闭着眼睛也知道里面是些什么东西,全都是死的。”
“谢谢你和我分享。”露西说,“我最好去喝杯兰姆加冰块,忽然对生鸡蛋有点儿反胃。”
“你根本不是神经质的人。”斯卡佩塔替露西倒了杯蛋酒,洒上肉豆蔻粉,“快喝吧,待会儿马里诺一来,就一点都不剩了。”
露西笑了笑。唯一会让她作呕的事情,是走进女盥洗室,劈头看见有人替婴儿换尿布。对她来说,那臭味比滋生大群苍蝇的腐烂尸体更可怕。由于她和姨妈的工作特性,她已不知有过多少令人不快的经历了了。
“你是说你不相信永恒?”露西挑衅地问。
“我深信不疑。”
斯卡佩塔这一生都在和死亡对话,只不过是通过观察和搜寻残留证物、疾病和细节等方式进行无声地探询,仰赖的是医学、科学方法和经验,以及一种无法学习或传授、近乎直觉的推理天赋。但是人总是会改变,如今的她已不再是纯粹的医生。她越来越相信死者仍然存在于这世上,并继续介入爱人和敌人的生活。当然,她绝不会在仇视自己的人面前透露这种想法,也绝不会在专业领域、论文或法庭中表达这个信念。
“我见过一些精神变态狂在电视上谈论人的死亡和往生,我想那只是一种说法吧,”露西啜着蛋酒说,“我也不知道。真有意思,年龄越大,对很多事情越不敢肯定。”
“我很清楚你的潜力。”斯卡佩塔说,“到了三十岁,你会开始产生幻觉,看见各种预兆。希望你别得关节炎。”
这席对话发生在斯卡佩塔位于里士满的住宅,一栋她自己精心设计的石造堡垒。她毫不吝惜,坚持使用古老木材、外露横梁、实心门板、灰泥墙,以及符合她工作需要、配有显微镜设备的书房和维京瓦斯炉的完美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