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复经历。讽刺的是,你成为必须直面死者、陪伴死者的医生,你把伤痛变成了职业。和东尼离婚,马克离世,接着是去年本顿遇难,然后是露西在枪击事件中差点没命。现在轮到你自己。这个可怕的男人闯入你家,你差点送命。死亡,愈演愈烈的死亡。”
本顿遇害留给我的痛楚依旧,我怕它会永远挥之不去,怕自己再也逃脱不了那种失落,那种来自灵魂空荡角落的回声,以及内心的苦楚。想起警方在我屋里鲁莽地碰触本顿的物品,在他收集的绘画作品上采指纹,把他送我当圣诞礼物的餐厅地毯踩脏,我心里的悲伤立刻被激愤所取代。没人了解,没人在乎。
“这类模式,”安娜说,“如果任其发展,将没完没了地消耗你的精力,把生命的一切都吸入它的黑洞。”
我告诉她,我没有被吸入黑洞。我不否认我的生活有模式,要是连这都没察觉到,我也未免太过愚钝。但有一点我绝对无法认同。“你似乎暗示是我引他上门的,这让我非常困惑。”我说,指的当然是尚多内,一个我连名字都害怕提起的人,“我蓄意设计把一个杀人凶手引上门——如果我没听错,你似乎是这个意思。”
“这正是我想弄清楚的,”她把奶油涂在面包卷上。“也正是我想问你的,凯。”她阴郁地重复道。
“安娜,你怎么就认为我会设计自己被杀?”
“这样做的人,你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这是无意识的行为。”
“不会是我。不管无意识还是潜意识。”我说。
“这可谓一种自我实行式预言。先是你,接着是露西。她就快变成她志在打击的罪犯了。谨慎选择你的敌人,因为你很可能成为他。”尼采的名言,我曾对安娜说过。
“我根本没料到他会来找我。”我平淡缓慢地重复,依然避免提尚多内的名字,不想让他的存在变得太过真实。
“他怎么知道你住哪里?”安娜质问。
“很不幸,我的住址媒体报道过不止一次,”我猜想,“但不清楚他怎么知道。”
“什么?难道他跑到图书馆查看缩微胶卷了?这个外貌丑陋、几乎不见天日的人?这个天生一张畸形狗脸、全身覆满长胎毛及婴儿头发般茸毛的人?他跑到图书馆去了?”她刻意强调了事情的荒谬之处。
“我不清楚,”我重复道,“他的藏匿处就在我的住所附近。”我心烦意乱,“别指责我。他做了什么都不该怪罪于我。你凭什么责怪我?”
“世界是我们一手打造的,也是我们一手毁灭的。就这么简单,凯。”她回答。
“真不敢相信你竟会认为是我引他上门的。是我,怎么会这样?”金兰的身影在我脑中闪过,我记起了我戴着橡胶手套触碰过的碎裂脸骨,也似乎闻到了充斥在那间闷热商店里刺鼻的甜腻血腥味。尚多内就在那里将垂死的她一路拖行,涂抹她的鲜血,殴击、噬咬尸体,以发泄狂暴的肉欲。“那些遇害的女人也并非引狼入室。”我伤感地说。
“我不认识她们,”安娜回答,“无法评断她们的行为。”
黛安·布雷的形象接着浮现出来。她陈尸卧室的床垫之上,曾经引以为傲的美貌惨遭毁灭,几乎无法辨识。凶手对她的恨意远远超出对金兰的,也超出对之前在巴黎杀害的那些女性的。我问安娜,他是不是在布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导致他的自怨自恨达到了顶点。黛安·布雷狡狯冷酷,滥用权力对她而言就像呼吸般稀松平常。
“你会恨她很自然。”安娜回应。
这话让我思绪凝固,一时无言以对。我极力回想我是否恨过谁,或者更糟,因恨而做过什么憾事。对谁怀恨都不对,这是真理。“恨”乃心灵之恶,往往导致肉身之罪。那些源源不断的死亡案例,便全是因“恨”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