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踩着油门,开了一会儿车子。突然间,伴随一阵轻快的旋律,响起高亢的假音歌声,吓得我差点跳起。
原来是音响播起CD。欢乐的嘟哇音乐(doo-wop),配上高昂的男假音歌声,仿佛能撕裂空气。那歌词唱着“She Four Seasons)的成名曲〈雪莉〉。
刚开始,我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这首歌的氛围太过阳光,与怀抱阴暗思绪与紧张感的我们有天壤之别。我望向后照镜,千叶脸上没流露一丝笑意,只是陶醉地享受音乐,眺望窗外景色。
“千叶先生,你喜欢这首歌?”我问道。客厅柜子上的迷你音响旁,确实放有这张CD。不过,千叶会选择这张,想必有他的理由。
“不,我只是随手挑了几张。”
“只要是音乐都好?”美树取笑道。
旋律不断钻入我的脑海。我努力提醒自己不能松懈心防。
但这旋律依然撼动我的记忆,撬开深锁的箱子。不,与其说是箱子,更像一座深邃阴森的洞窟。眨眼间,洞门开启,无数回忆倾泻而出。
菜摘还是婴儿时,晚上总不睡觉,扯着喉咙放声大哭。我和美树只得轮流抱起她,唱〈雪莉〉给她听。我们期盼她早点入睡的心情,与法兰基·维里那强而有力的男高音交融,听起来简直是哀嚎,好似叫喊着“拜托快睡吧”。
菜摘上小学后,我偶尔会在客厅放这张CD,告诉她:“你还是婴儿时,我们常常唱这首歌给你听。”菜摘总是装出小大人的模样,回答:“那么久以前的事,我哪会记得。”接着,她会露出笑容说:“好可爱的歌。”
歌声在车内回荡,与菜摘的回忆融为一体。
我望向美树的侧脸,发现她泪流满面。我有些惊讶,最近我们几乎忘了哭泣的感觉。为情绪穿戴铠甲,为思绪筑起高墙,把愤怒与悲伤当成身外之物,强迫自己相信情感早已枯竭。
“眼泪……”美树察觉我的视线,不禁发出惊呼。“我知道,一定是这首歌的关系。有没有手帕?”我希望美树拭去脸上的泪水,没想到美树从提包掏出手帕,往我的脸颊擦,我吃了一惊。
原来我也在流泪。察觉的瞬间,更是泪如雨下,滑过脸颊,濡湿脖颈。
从小辛苦拉拔长大的菜摘,现下已不在人世,我心如刀割。女儿永远只能孤独地待在黑暗中,默默承受死亡,甚至无法向我们求助。一想到此,我忍不住无声呐喊。明明没震动喉咙,惊天动地的咆哮却吞没所有声响。
“不要紧吧?边哭边开车相当危险。”千叶的话声忽然在我耳畔响起。原来他凑过来,一张脸离我极近。他瞧瞧我,又瞧瞧美树,仿佛在观察有趣的事物。“你们怎么哭啦?这么讨厌听音乐吗?”
“不是的。”我颤声勉强回道:“只是听到这首歌,想起一些往事。”
“流泪的双眼没办法看清路,最好先停车,等流完泪再继续开。”千叶例行公事般建议道。我不禁莞尔,想到过去充满悲伤与绝望的一年,心头一惊。“如果眼泪一直不停,又该如何是好?”
刚失去女儿不久,我与美树确实经历过一段以泪洗面的日子,只能努力想些其他事情,勉强让日常生活重新运转。我们不断玩着数字游戏,投注全部精神,将情感压抑在心底。若是漫无目标地等心情恢复平静,恐怕永远没有恢复正常作息的一天。
“原来如此,跟下雨一样。不管等多久,也等不到晴天。非得雨停才出门,恐怕哪里都没办法去。”千叶说。
“我们不能特意停车等眼泪止住。”
“不过,边哭边开车很危险。虽然死不了,还是可能会发生事故。”
“你怎么知道死不了?”
“因为有我在。”
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