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通称京极堂。
京极堂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
我和他认识也很久了。或许比榎木津还要久。不过京极堂似乎不把我当成朋友。根据他的说法,我只是他的熟人罢了。
从他那种瞧不起人的口气也可以知道,虽然本人不承认,但京极堂也是个不下于榎木津的怪人。他是个自己和别人都公认的书痴、书虫,同时非常喜欢卖弄道理,十分博学,也是个难得一见的雄辩家。
我回想起那张不健康的脸。
锐利凶恶的眼睛、刻划在眉间的皱纹、嘴角下垂而紧抿的薄唇——我想起那张就算奉承也称不上和善的风貌,稍微安定下来了。
真的很奇怪。每次和他见面,我都被他骂得一塌糊涂,他简直就像是我的天敌。
学生时代,当时青涩的我们总是不分昼夜地针对文化、学问、思想、信仰——这么列举起来似乎很高尚,不过说穿了只是壮大的胡说八道——不断地进行没有生产性的议论和无益的讨论。
这种关系的余烬,直到已经对人生疲倦的现在,仍然拖拖拉拉地延续着。
京极堂的话,
一定会反驳我吧。
你不是根本就不讨厌西洋文化吗……?
他一定会这么说。
的确,我毋宁是喜欢西洋音乐的。绘画也是,比起日本画,我更喜欢西洋画。服装也是压倒性地穿西服居多。这几年我甚至不记得有穿过和服。尽管如此,却说什么我讨厌西洋文化,根本是笑掉别人的大牙吧。
那么,
或许我只是不擅长应付不熟悉的事物罢了。
——一定是这样的。
那么唠唠叨叨地辩解个没完也没用。
我会喜欢西洋音乐,是因为比起日本音乐,听到西洋音乐的机会更多吧。
现在收音机播放的音乐大半都是西洋音乐。即使是日本创作的曲子,旋律也是依照西洋音阶所设计,节奏也是如此。雅乐、伎乐、端呗和小呗,这些音乐播放的比例急速地减少了。
而且现今看到和服的机会也愈来愈少了。妇人姑且不论,看到男士穿和服的次数明显大减。现在除了艺人和僧侣,会一天二十四小时穿着和服生活的,大概也只有那个京极堂了吧。京极堂总是穿着便装和服,打扮非常地时代错乱。
所以,是因为看不惯、听不惯,所以生疏。出于相同的理由,我受到西洋文化所荼毒。姑且不论荼毒这个形容是否恰当,只是因为大部分的人都这么说,我也毫不批判地使用。我对西洋文化感到抗拒这样的说法,是会当场遭到驳斥的妄言吧。
不需要卖弄歪理。
我只是无法喜欢不熟悉的东西罢了吧。
仔细回想,我的人生几乎是在和室里渡过的。其他部分姑且不论,只有住家一直都是日本房屋。说到我所知道的洋室……
医院,军舍,政府机关,监狱。
博物馆。
还有,
——惨剧的舞台。
所以我才会讨厌洋室也说不定。
再加上我生性喜好闭塞。我这个人卑贱、猥琐、抑郁,对于奢侈、豪华、美丽、高级这类存在,老是动不动就存有偏见。
骨子里就是穷酸性格。
根本没什么。
愈想愈讨厌,结果只是让自己重新认识到自己的没用。
我无可奈何,将视线转回暖炉。
暖炉旁边有玻璃陈列台。
一般来说,里面都会摆一些装饰画盘,但似乎不是。我看不太出来里面摆的是什么。
天还很亮,室内的光线却很微弱。仅有的一些光线全被玻璃光亮的表面反射回去,里面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