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对武士而言——恪遵主君所下达之命令,当然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只不过,这道理只会教百介感到不可思议。
但樫村却摇头说道:
“当时在下想必是教死神给附了身。在以武士之身尽一己之义务前,竟然忘了身为一个人应有的人性。”
语毕,这年迈的忠臣捶了膝盖几记。
不禁教人想起右近也曾这么做过。
“当时,藩主大人浑身沾满其母所溅出的鲜血。或许是在下心生怯弱,该女并未立即断气,在下只好持续挥了好几回刀,最后才铁着心肠,硬是解开了藩主殿下紧抓其母的手,一把将直哭号母亲大人、母亲大人的藩主殿下给抢了过来,接着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岔路。为何朝母亲大人挥刀?为何杀了母亲大人?不论藩主殿下如何哭问,在下仍是默不作答。事后,义虎公仅表示在下做了件该做的事,在下也为完满达成任务大获表扬。”
在自己眼前手刃自己母亲的凶手,被下令斩杀母亲的父亲……大肆表扬。
事后,樫村继续说道:
“藩主大人的眼里,就开始有了那无以名状的眼神。”
他那眼神——
漆黑空洞有如无底深渊——
看来完全不像人的眼神——
田所曾如此说过。
“打那日起,在下便立誓今后将舍身护卫虎之进大人——亦即藩主殿下。但对藩主大人而言,在下毕竟是个弑母仇人。因此倘若藩主殿下行径是如何邪门乖张,在下终究难辞其咎。毕竟在下的所作所为,曾教藩主大人伤心欲绝。”
“但樫村大人——”
“山冈大人,在下的所作所为如此泯灭人性,如今也该遭到报应了。实不相瞒,那死于……死于在下刀下的女子……”
此时传来一声远雷。
“曾为在下之妻。”
雨势骤然转强,百介的听觉也为猛烈的雨声所吞噬。
只见雨滴飞沫从敞开的缘侧溅入房内。
“因此,山冈大人,藩主殿下的乖张行径——实为对在下这弑母仇人的复仇。在下愈是不知所措,藩主大人就愈是欣喜。打从在下手刃其母那时起,藩主殿下便不断强迫在下舍弃为人应有之伦常,遵循武士应行之道——即便主君是个杀人凶手,亦应尽责护主,无论其行径如何残酷,亦不得有任何异议,仅能尽忠职守,默默尽一介臣下应尽之义务。错不在他人,一切均应由在下独自承担。倘若在下于当日清晨不曾忘却人应有之伦常——”
情势便不至于恶化至此。
话及至此——樫村语不成声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因此,值此骇人灾厄将降临城下之夜,在下必得切腹明志。如此一来,阿枫夫人、义政大人、以及景亘大人便可……”
樫村将手仲向放置于文房四宝上头的小刀。
钤。
夹杂在雨声中。
钤。
“是钤声——”
雨势霎时放缓。
灾厄将至。
灾厄将至。
只见一片漆黑的庭院中,浮现出一个白色人影。
“来、来者何人?”
樫村跪坐起身子问道,“灾厄将至——此乃亡魂所言。”
“什,什么?”
——又市。
身穿白麻布衣,头缠白木棉的修行者头巾。胸前还挂着一只偈箱。
来者正是手持摇铃的御行又市。
“御行奉为——”
钤。
“这、这位不就是上回那位修行者——”
樫村望向百介。但百介却是沉默不语。不知又市——
将如何收拾这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