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村田熏身上散发出“铁汉”的味道。
他古铜色的皮肤,半白的粗发剪成平头。以他那个年纪的人来说,他的个子算是相当高,肩膀也很厚实。彼此寒暄时,他身上的深灰色羊毛西装散发出淡淡的樟脑味。
“我很久没来东京了。”他用略微沙哑的男低音泰然地说道,“东京永远是个让人搞不清方向的城市。”
“你迷路了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下午三点,会议室内,村田熏背对着窗,靠在椅子上,佳菜子端茶上来时,他轻声道了谢。
慎司说三十分钟后赶到。阳光灿烂,开着一条细缝的窗户外,是薪桥街道的喧嚣声。
宽敞的桌子上,只有我事先准备的一台小型录音机。村田先生什么都没带,他说不需要带任何东西。
我不是科学家,只要和他谈一下就行了。
退休刑警双手放在桌上,歪着嘴角,不带任何感情的黑眼珠注视着我。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下,不知会有多少犯人不由自主地招供——对不起,是我干的。他眼神锐利,只有优秀刑警或是泯灭良心的罪犯、疯子才能用毫不透露内心世界的眼神看人。
“那么,”他静静地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你相信他——不,有两个人,应该是他们,你相信他们吗?”
我看着桌子。
“老实说,我也搞不清楚。”当我回答时,我发现自己很紧张,好像是在面试。“虽然我很想相信他们。”
“这样不太好。”村田不改之前的语调,动也不动地说:“这样最糟糕。”
“为什么?”生驹问。
“当你对自己内心的情感,不知该如何判断时,就会出现空隙。你可以持保留意见,但绝对不能迟疑。”
“会有空隙——”
“对。骗子会利用这种空隙乘虚而入,加以操控,就像演傀儡戏一样。所以,如果你被他们骗了,那是因为你让他们看到了这种空隙。你想要相信他们,这是你善意的想法——但换个角度来看,也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想法。”
“不是这样的……”我正想反驳,村田轻轻举起手来阻止了我,他继续往下说:“‘我很想相信他们’,这是一种逃避的想法,你不可以逃避。你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是在为自己准备后路,真的上了当,就可以保全面子,找台阶下,辩解说我本来就觉得他们有问题。这样就不会栽跟头。但这样不行。要么相信,要么不信,或是完全中立地搜集资料,抛弃成见和私人感情。你必须作出选择。”
没想到被他一语破的:“在和他们相处时,能够做到这样吗?”
“做不到。”他干脆地自问自答道,然后露出微笑。“应该做不到,才会发生这种事。”
生驹忍俊不禁,点头如捣蒜。
“那个叫稻村慎司的少年真有特异功能的话,他一定察觉得到你内心这种明哲保身的情感。他之所以常常要求你相信他,就是因为他希望你可以抛开这种情感,认同他,然而你却无法理解他。如果他是奸诈的骗子,也会察觉到你内心的这种情感,利用这种情感牵着你的鼻子走。无论他有没有特异功能,对你都不好。”
虽然我想展开猛烈的反驳,但却无计可施。这恐怕就是所谓的“哑口无言”吧。
“我明白了。”生驹嬉皮笑脸地对我说,“你至少也说句话吧。”
村田笑了,他的笑容很平静,“我也犯过同样的错误。并不是只有你才有这种想法。”
“你认识几个有这种特异功能的人?”
村田侧着头,摸着自己的脖子说:“嗯……在我当警察的三十五年里……自称有特异功能的有五六个,再加上自己没察觉到的,应该不下十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