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年轻的牢房大夫写得一手好字。信一开始便声明,吹雪目不识丁,年轻大夫尽可能将她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记下来。也因为如此,看不了多久,平四郎便读到年轻大夫端正的楷书写着“那个天杀的臭老太婆”。
这词是吹雪用来咒骂凑屋阿藤的。
人们请到家里祭灶的巫女,大概有一半是假冒的。这些巫女以此为由,登堂入室,陪酒卖春。江户是个男多女少的城市,多的是一家子只有男人的人家。十个大男人同住的商家里,女人就只有一个年过七十的煮饭婆——这种情形四处可见,也才会有她们这门生意。
这些冒牌巫女自然不会有真才实学,一字不识者也不少见。要冒充巫女所需的套语祝祷,若非同业前辈口耳相传,便是有样学样,不须有什么学问。当她们脱下伪装巫女的装束,露出卖春妇的本性时,即便还称得上貌美,也同样降格为粗野低俗的女人。满口粗言鄙语其实才是她们真实的样貌,不必讶异。
话虽如此,劈头便来个“天杀的臭老太婆”还真吓人。
据牢房的仆役作次说,吹雪在女牢里,大言不惭地炫耀自己当巫女时的风光,把女囚们都得罪光了。作次与小平次都认定她的话必是吹嘘,但平四郎倒不这么认为。吹雪有段时期定是优秀的巫女,只因改不了偷东西的毛病,才搞得年纪轻轻便惹得一身腥,否则也不至于进牢房。就算她真是个冒牌货,想必也曾以巫女的身分,让请她驱邪作法的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收的是金包银包,吃的是山珍海味,过着顺心如意的日子。不说别的,至少凑屋的老板娘就曾耳闻她的风评,特地请她作法。
然而,蒙受垂青的人,却骂那个阿藤“天杀的臭老太婆”。
平四郎让官九郎带去的信上,写着几个直截了当、简洁明了的问题。凑屋阿藤对找巫女的原因作何解释?曾要她驱什么邪吗?曾要她祭拜什么吗?为此又付了多少钱?前后总共与阿藤见过几次面?后来不再见面,是阿藤要她不必再来了,还是另有原因?——依年轻大夫的来信,吹雪对这些问题,撇开混杂其中的咒骂不谈,倒是回答得有条有理。她说真的是很气凑屋阿藤,所以记得非常清楚。
距今约两年半前,吹雪首次被叫到凑屋,来到大宅深处阿藤的居室时,阿藤要她驱走附在这个家里作怪的恶女之灵。吹雪问起阿藤如何得知她这个人,阿藤提起日本桥通一丁目和服店的大老板娘。和服店有个十二岁便死于天花的孙女,魂魄在家里游荡,大老板娘说是请吹雪来安魂的。
吹雪说自己擅长安抚彷徨迷失的游魂,也因而受到不少人感谢。年轻大夫在此加注,说吹雪现下模样虽然凄惨,但其实是个聪颖机伶、个性爽朗,脸蛋也颇惹人怜爱的姑娘。若非误入歧途,应该不至于身陷牢房。这年轻大夫该不会爱上吹雪了吧?平四郎操起不必要的心,捏捏下巴。
吹雪只进出过阿藤的居室,没去过凑屋其他地方,但魂魄徘徊逗留之处,会有一种令足尖冰冷的独特寒意,吹雪却没有感觉到。因此当阿藤说有女人的恶灵,她也无法立时有所感应。于是她试图问出个中情由,但阿藤不愿说,只是倨傲地道,要你驱邪就驱邪,办不到就滚。
然而,吹雪也是个生意人,借口说要呼唤迷途的游魂需要一定的步骤,到凑屋走了两、三趟,并以各种手法笼络阿藤,虽只是只字片语,却也成功问出她为何烦心。她嘴里的恶女,看来是凑屋老板总右卫门的情妇,且那女子似乎死不瞑目。但这是许久之前的往事,并非近日才发生的。而且,这女子的灵魂要对凑屋报仇,也只是阿藤自己的说法。至少,处理过许多这类实例的吹雪一听到“鬼报仇”,当下会想到的病苦、接连有人死于非命、家道中落等实际损害均未发生。最后举出的这一点,尤其令吹雪感到可疑。
然而,第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