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对花示心愁
宝玉回头看着晴雯,恋恋地不忍离去。
那婆子急了:“我的爷!方才可是你巴巴地求了我半日,我一时心软,才大着胆子引你上这儿来!若被人知道了,回了太太,我还吃饭不吃饭!姑娘也不劝一劝?”
晴雯也哭道:“宝玉,快去吧!”说着便用被子蒙住了脸,不再理他。
那婆子顺势用力将宝玉拽出了屋子,又一路拽了十来步,拉到一座假山后站定,探出头去,看到不远处晴雯的嫂子正摇摇地走来,掀帘进了屋,这才拍胸顿足道:“阿弥陀佛,可吓死我了!”
暮霭幽灵般降临,秋风飒飒,大地如受伤的野兽,发出呜呜的喘息。宝玉半垂了头,踏着一地枯草残叶,悄无声息地,在庭院间徘徊。面前有苍青色疏落的枝条,横斜而过,枝头尚黏了几朵残花,曾是明艳的一抹朱红,红到极致,便转为紫褐,像搁久了的血,在风中瑟瑟颤抖,将坠未坠,是妖娆的尸首。
低头绕过,又转过几处竹篱花障,粉垣长廊,一脉清冽的芳香,飘忽摇曳而至。抬眼望去,前头一大片晶澈的湖水,湖水上方,落日迸裂成巨大的伤口,血光四溅,将天空晕染成血污狼藉的一片紫红色。紫红色一层层沉淀下来,到了最底层,又忽然变得鲜艳妩媚,红、白、黄、粉,紫,一丛丛,一簇簇,五色铺陈——是怒放的芙蓉花。
宝玉不由停住了脚步,出神地凝望着湖畔这一大片芙蓉。花朵嫣然绽放,宛如晴雯昔日那灿烂的笑容。花朵枯萎了,明年还会再开,可那青春的,明朗的笑容,倘若消逝了,还会重新绽放吗?想到这儿,宝玉心内如针扎刀刺一般,不由又垂下泪来。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一双手伸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
宝玉唬了一跳:“谁?”
耳边传来一位少女朗朗的笑声。是她?一听这笑声,宝玉便猜到了,是他祖母的侄孙女,他那个调皮的表妹史湘云!
宝玉:“别闹了!云妹妹,快放手!”
湘云放开了手,却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湿湿的?怎么,二哥哥,你哭了?”
宝玉忙掩饰道:“别胡说,不过一粒砂迷了眼!”
湘云笑道:“是哪一粒砂迷了你的眼啊?对了,一定又是跟林姐姐怄气了!”
宝玉:“她近日又犯了咳嗽病,一天重似一天的,我怎敢跟她怄气?”
湘云又想了想:“那么……是二姐姐就要出嫁了,你舍不得?”她知道,在宝玉心中,这世上似乎没有比眼看着身边的女孩子走的走,嫁人的嫁人,一个个离开自己,更悲伤的事情了。
宝玉果然又被触动了心事,叹道:“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却都是些须眉浊物,为何定要将清清爽爽的女孩儿,送到那浊臭逼人的泥潭里去呢?”
湘云:“二哥哥,你又说这些痴话做什么!”
宝玉冷笑道:“痴话?谁不知道那孙绍祖为人粗俗,一味好色,又酗酒好赌,二姐姐珠玉般的人,跟了他,可不就入了火坑,白白糟蹋了?”
湘云听了,也黯然垂下了头:“可那是大老爷做的主,连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呢!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贾家是公侯门第,人们口中的贾府,事实上由两座王府组成,分别传承了两个王爷——荣国公和宁国公的世爵。这两个王爷是同胞兄弟,因跟随先帝开国有功,双双被封了世袭的爵位,两座王府也联接在一起,仅有一墙之隔。荣国府在西面,掌管权利的家长,便是宝玉的祖母,人称贾母的史老太君。迎春的父亲贾赦,宝玉的父亲贾政,都是贾母的儿子。宝玉,便是贾母最为宠爱的孙子,本来在他上头还有个亲哥哥,不幸早死了,故此下人们都称他为宝二爷。
宁国府在荣国府东面,贾府上上下下,都习惯于将宁国府称为东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