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对花示心愁
在东府居住的,便是宁国公的后人。原先的主人贾敬,一心只沉迷于炼丹求仙,居住在道观中,家中大小事务,皆由儿子贾珍一手操办。贾敬去世后,贾珍便成为了宁国府的主人。按传统的宗法制度,荣国府和宁国府的后人,都属于同一个家族,于是,这两个府便被合称为贾府。大观园紧挨着两座府邸,几乎可以说是整个贾府的后花园。
除却贵为皇妃的大姐元春之外,宝玉的堂姐迎春,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探春,还有贾珍的妹妹惜春,被人们合称为贾府四艳。这一次要出嫁的是二姐姐迎春,这门婚事,便是由她的亲生父亲,荣国府的大老爷贾赦亲自做的主。
宝玉默然片刻,忽又叹道:“今夜是二姐姐在园子里过的最后一个中秋了!”
湘云:“可不是!我们正商量着,今夜亥初时分,在紫菱洲的湖畔放烟花,也算是给二姐姐送行呢!二哥哥,你去不去?”
宝玉点头道:“去!当然要去!”
夜空中铺天盖地般,展开了一面巨大的黑纱,圆月挣扎着探出苍白的面颊。在那阴郁惨黯的黑纱底子上,忽然间,某一块方寸之处,“劈劈啪啪”地好似落下了千百颗光艳照人的真珠宝钻,回旋聚散,变幻出各种鲜活的画面:桃杏开了,牡丹开了,芍药开了,木槿也开了,一会子又是菊花开了,红梅开了,蝴蝶飞来了,各色的鸟儿也都围了上来,闹吵吵的,那传说中的凤凰也飞了来,在花丛间盘旋了一阵,又抖抖翅兀的消失了。然后又来了蓝绿色的孔雀,一只,两只,三四只……,恍惚天上人间的美景,走马似地一幕幕闪过。
底下是一面寒光四射的湖水。放烟花的人群,正蠕蠕地聚集在紫菱洲湖畔的位置上。
“真美!”湘云一手握着个西洋单筒望远镜,一手指指点点地比划着,连声赞叹,“哎呀,宝姐姐!你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烟花,太漂亮了!”
“这些,都是真真国御用的贡品!”宝钗矜持地微笑道。
探春:“真真国?可是去年宝琴妹妹上京时,提到过的那个西洋小国?”
宝玉插嘴道:“我还记得,宝琴妹妹说过,此国远在万里之遥,国中上上下下,都讲究男女平等,女人不分老少,都可以出来做事,还可以参政,就连那国王也是女的!”
湘云道:“那儿还提倡婚姻自主呢!二姐姐,你若托生在那儿就好了,不但可以安心学棋,也用不着嫁给孙绍祖了!”她忽又想到了什么,眼珠子一转,“要不,你狠一狠心,弃了家,我们姐妹几个,想办法悄悄儿地送你去真真国?”
宝钗笑道:“你这样莽干,就不怕坏了贾府的体面名声?”
湘云撅嘴道:“我才不管他什么体面名声!谁不知那孙绍祖是个粗俗滥淫的恶棍?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瞧着二姐姐往火坑里跳?”
迎春幽幽道:“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生下来就已注定了,谁也改不了的!”
湘云跺脚道:“我不信!我偏不信!二姐姐你的命真就那么不好?”
迎春不语,只是出神地望着烟花——在贾府那一大堆孙子孙女辈中,她是比较不显眼的一个,自幼丧母,父亲贾赦于儿女份上又很寻常,只顾自己享乐,根本懒怠搭理她。继母邢夫人又天性凉薄,对于她,也是一般的不管不顾。就连喜欢孙女的祖母,对她也是淡淡的。她与孙家的婚事,谁都能瞧出来,老太太心里是不愿意的,可再不愿意,因为是她亲父做主,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大观园的姐妹中,她是最少得到关爱的那一个,可她从来都不曾自伤自怜——她本就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生性仁厚淡泊,几乎到迟钝的地步,连那些下人们,都在私下说迎春是个二木头,针刺到了,也不知道“哎哟”一声。但也正因为这种迟钝,使得她对不幸的命运,仿佛拥有了一种天生的免疫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