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四个撑篙的人,都是外行。再看船舱里,还有两个汉子伸头向外边张望,并时时回头对舱里说话,隐约见得舱里还不止两个人。那船既吃水很浅,可知没装货物。若说是专装客的罢,搭船的客,应当是男女老幼各色人等都有,不应全是三四十岁的壮健汉子。并且也没有船家搭客赚钱大家帮着撑篙的道理,这船就很可疑了。再看柳姑娘这条大船,虽是舱门紧闭着,看不见船里的情形,逆料必是有阔人在内。既是靠着我的船停泊,如果夜间有甚么动静,我是不能袖手旁观的。我虽存心如此,不过我料的究竟对与不对,不敢决定,所以没有和先生商议,只是叫几个护兵晚上不落衣候着。今晚当强盗跳过这船上来的时候,踏得这船身一歪,荡得我们的船身都动了,我就知道所料的验了。我船上的舱门,早准备了是虚掩着的,从容起来,结束好了,才带人轻轻的走过这边船上来。强盗人多手快,已有几个扛着皮箱在肩上,待搬过他们自己船上去,不提防我堵住舱门一喝,大约也猜不透外面有多少来拿他们的人,只惊得各人都将皮箱放下,想冲门而出。第一个冲出来,被我顺手揪住胳膊只一拖,拖得他‘哎哟’一声。我恐怕上人多了,缠脚碍手的不好施展,就提起那强盗向江心抛去。”
陶子文也笑道:“我就亏了那一声‘哎哟’把我惊醒了。若不然,只怕直到此刻还在酣睡呢。”
三个人在舱里坐谈了一会。曹二虎与陶子文起身作辞道:“那些小毛贼受了这次大创,估计他们逃得了性命,也寒了胆不敢再来了。此后尽可安心,一帆风顺到南京,想不至再有意外,此时才到半夜,还可以安睡些时。”说罢,提步要走。柳无菲连忙起身,说道:“我想求两位再坐一坐。承两位救了我们一船人的性命财物,还要耽搁两位的安眠,我也自知原是不近情理的事,本来说不出口。不过我险些儿被强盗污辱身体,蒙两位救了,此恩不比寻常,我何敢以外人待两位。我们从重庆动身到此地,在船上已有两个多月了,虽是素来胆怯,没有像此刻这么害怕的,千万求两位在此多坐一会儿,我还有话说。”
曹二虎见了柳无菲说话时那种娇怯可怜的样子,不但心里软了,连带浑身的骨头骨节都软洋洋的了,当即对柳无菲说道:“女子的胆量,本来多比男子小,何况是宦家平日不出闺门的小姐,又才经过这般大惊吓。就是平常的男子,也要吓得胆破魂飞,手足无措。能像柳小姐这样不慌不乱,便很不容易了。我等救人救到底,就多坐一会儿吧,行船不愁没有睡觉的时候。”
陶子文见曹二虎舍不得走,也无法只得依旧坐下,听曹二虎与柳无菲互相谈论身家遭际。
柳无菲道:“我在四川长大。先父在四川做了十几年州县官,丙辰年在绵州殉难。先父殉难之后,先母因哀伤过度,不到三年也弃养了,丢下我孤零零一个人。亲房叔伯人等虽有,只是不但得不着他们的照应,反而欺负我年幼无知。用种种办法盘剥计算我家家产,侵占吞蚀,无所不至。幸亏当日随侍先父母在各州县任上的时候,我曾略读书史,处理家政,不至茫无头绪,又有几个忠心仆从丫环相帮,才能将先父母遗留的财物,略略保存些儿。不过自先母弃养后,家居便没有相关切的家长,究竟诸事都嫌不便,我有姨父姨母住在南京,我只得到南京去,打算相依姨父母度日。以为由水路直到金陵,是可望一帆风顺平安无事的,不料在半路上会有今夜这种险事发出来。若没有两位拔刀相救,真是不堪设想。”
曹二虎并不谦逊,先是自夸了两句,才将自己和陶子文的身家履历拣着好听的说了。
柳无菲的父亲最高做过正五品的知州,因离的四川省府远,便觉的已是很大的官了。听说曹二虎也是正五品守备,又和总督大人是结拜的兄弟,日后少不了有腾达之日。加以她被强盗剥得一身精光的捆缚了,是由曹二虎亲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