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下午,艾顿法官坐在海滨小屋的客厅里,与基甸·菲尔博士下着西洋棋。
这座小屋既不豪华,面对的海滩也称不上美。要是知道何瑞斯·艾顿落居在此,那些晓得他爱讲究、像猫一样爱享受舒适生活的人准会大吃一惊。艾顿法官讨厌走路,在伦敦或主持巡回审判时,车子能去的地方,他可是绝对不走一步。以他的收入来说,他过得很舒适,甚至有些人说他的生活水准超过收入水平,在南奥德利街的宅邸配备最奢华的浴室和最先进的机械设施,享用的都是珍馐美酒——人人皆知他抽的是大雪茄,喝的是如假包换的拿破仑白兰地,吃的是法国美食。因此别人拿他说笑时,总少不了提到这些东西。
但事实真相是,艾顿法官跟我们其他人一样,对海边的空气和俭朴的生活怀有憧憬。
往往在每年的春末夏初时分,他就觉得身体微恙。其实他根本没有毛病,胃口还是好得很,反正他养成了习惯,在远离观光景点的静僻海滩租一栋别墅,待上几星期或一个月。
他是不游泳的,没人见过艾顿法官穿泳衣的可怕景象。大多时候,他就坐在躺椅上,专注地阅读他喜爱的18世纪作家作品。偶尔,他肯为健康所做的最大让步,就是在海滩上不情愿地走一小段路,嘴里叼着雪茄,满脸不以为然。
他现在住的小屋——“沙丘之屋”——比大部分的小屋高级。他会舍得花钱买下这一栋房子,主要是因为浴室还差强人意。小屋以砖块和黄灰泥筑成,落地窗面对大海。房间有两个,中间隔着个门厅,厨房和浴室是在屋后加建的。屋前有一大片无可救药的稀疏草坪,再往前有条柏油路,沿海岸往东到通尼许镇,往西到侯修湾深入海岸的部分。马路的另一头,有一丛看似与海草连成一片的草丛,再过去,骨白色的沙滩渐渐没入大海。
“沙丘之屋”方圆半哩内不见人迹或其他建筑物。虽然位于镇公所区内,但是这里没有公车路线,镇公所还故作大方,每两百码就设一盏路灯。天气好时,阳光映照着暗蓝灰色的海水和远方赭色的侯修湾岬,景色算是相当宜人。天气阴郁时,就显得孤寂苍凉。
艾顿法官和菲尔博士在“沙丘之屋”客厅下棋的那个下午,天气暖和和的,带点湿气。
“该你了,”艾顿法官耐着性子说。
“是吗?噢,噢!”菲尔博士会意了过来。他似乎没怎么考虑就下了这一步,两人热烈讨论的话题完全占据了他的心思。“先生,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用猫捉老鼠的策略?你跟我透露过,年轻的黎派特最后不会上吊刑台的——”
“将军,”艾顿法官下了一步后说。
“唔?”
“将军!”
菲尔博士懊恼地鼓着两颊呼气,挺直了身子,隔着挂条黑丝带的眼镜仔细研究棋局。他的身子瘫了下来,喘了一大口气,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对手。他的棋步跟他噘起的下唇一样不服输。
“嗯哼,嘿!”他咆哮着。“回到我们讨论的问题。当法庭中的被告没有危险时,你让他觉得危机当前;当被告身陷危险时,你又让他觉得安全无虞。记得多比斯的案子吗?那个列登霍街的骗子?”
“将军,”艾顿法官拿走对手的皇后后说。
“哦?我说的没错吧!你要怎么解释?”
“将军。”
“唉呀!好像没有……”
“不对,”艾顿法官说,“是将死。”
法官一脸严肃,把棋子收拾好,重新摆回开局的位置,但无意再玩一局。
“你棋下得不好,”他说,“你不专心。那么,现在你想知道什么?”
若说艾顿法官在法庭上很冷漠,跟瑜珈修行者一样超然,在这里,他就显得较有人性多了,可是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