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住在那个大杂院里整天被那几个婆娘孤立、嘲弄,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时光,真是想起来就满腔仇恨。她快意地说着,忘却了自己已是年高德重的岁数了,也忽视了陌生的木兰靠着坚固的上牙齿才保持住下嘴唇没有掉下去。
因此当她说完休息的当儿,听到她这样惊讶地看着木兰关切的问就不奇怪了。
“啊,你的嘴怎么了?怎么有几个牙印儿?”
“没,没什么。”木兰连忙松开不知不觉咬紧下唇的牙,掩饰地说道,“真是过分,也许用同情这个词不恰当,但我实在太——哦——你了。”
刘树芬一波三折地叹了口幽怨之极的气。
“唉——”
木兰低下头默默总结着刚才长达三十分钟刻薄痛斥的核心,这倒不难,因为中心特别明确,尽管语句里夹杂了大量的无意义讥讽,但还是能轻松总结出两点:首先,就是钱丽鹃头脑很封建,她自认为自己够格为节妇并为此自感高贵,这和前几个人的反应一致;其次,她用这一点为武器,看不上一切寻找第二春的同性并排斥和攻击,刘树芬就是一个不幸的靶子。
片刻的沉默之后,老教师抬起了头,刚才的发泄显然使她心情开朗了许多,但依然意犹未尽,因此继续自己的讲述:“其实,她也是可怜人。”
“是呀,她是旧道德的牺牲品,害人害己。”木兰敷衍着,心里却算计着找个什么话头结束谈话,她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应有的答案。
“什么旧道德,年轻人,你这话是鹦鹉学舌,没有过脑子说出来的。”刘树芬语重心长地说道,看来她很想就这个话题说一说。
“是吗?”木兰心里依然盘算着怎么礼貌快速地终结谈话,所以漫不经心地敷衍道:“那你说她这样做为什么?”
刘树芬猛拍了一下桌子,就像上课提醒跑神儿的学生集中注意力那样,然后仿佛道破真理般地铿锵有力地宣称:“为了生存的更好!”
木兰一震,读书时的恶梦回来了,她本能地赶紧坐直,如同“思想开小差”却被捉住的学生一样,连忙做出跟得上课程进度的积极态度,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讨好的笑容:“你说旧道德能使妇女生活得更好?”
“这跟旧道德扯不上边。”刘树芬挥挥手,表情复杂,好像既有些为学生的愚钝生气,又因为学生的愚钝高兴——这才需要老师嘛!她微微一扬头,竖起一根手指,很语重心长地强调:“她为什么要符合所谓的旧道德,不是她中了旧道德的毒,而是发现这是她提高地位的唯一途径,因此才宣称自己崇尚所谓的传统美德的,不光她,还有大量和她类似的人,她们其实是典型的实利主义者。”
木兰拼命眨着眼睛,消化着她话语的含义。
刘树芬耐心地继续点播:“我问你,一般来说,不愿再嫁的女人应该是因为太爱死去的丈夫,对吧?”
“应该是。”木兰感觉有些明白味儿了。
“你可以找她谈谈,一谈你就可以发现,她不再嫁跟死者无关,她几乎不提死去的老头,也不会回忆当初的恩爱,当然,他们也没有恩爱可言,完全是自得于自己千辛万苦,这是她教训他人的本钱……”木兰回忆一下那次谈话,不由得点点头。
能够畅谈自己多年压在心底对那几个臭女人的批驳,显然令老教师十分兴奋(她从来没有机会当面批驳她们,因为她们没有理论,却擅长背后嘀嘀咕咕和指桑骂槐,让她既憋气又无奈),因此口若悬河的继续滔滔不觉:“……开始她死鬼老公对她根本没什么感情,看看她就够了。后来她老头今天下放,明天改造,身体早就不行了,要不然她怎么就一个女孩儿?她丈夫死时她四十出头,瞅着跟五六十岁一样,又没正经工作,好像当时在一个街道小厂糊纸盒,论个算钱,她也没有干别的事的本事,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