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兄弟当中只有他显露出做生意的天赋,他是父亲最后的希望。他对政治不感兴趣,因此避开了乌普萨拉,转而到斯德哥尔摩念经济学。满十八岁后,每次休假与暑假期间他都会到范耶尔企业的某个办公室工作,或是与集团中某家公司的管理阶层一起工作。他逐渐熟悉了家族事业中所有复杂纠葛的关系。
一九四一年六月十日,当时正值全面开战,范耶尔被派到德国,前往范耶尔企业位于汉堡的分公司视察六星期。当年他才二十一岁,便由范耶尔企业的德国代理人,一个名叫荷曼·罗巴哈的公司老臣,负责陪伴指引他。
“我不会拿所有细节向你疲劳轰炸,不过我去的时候,希特勒与斯大林仍是好友,因此还没有东战线。所有人仍相信希特勒所向无敌。
当时有一种……既乐观又绝望的感觉,这样说应该没错。五十多年后,那种心情仍难以用言语形容。你别误会,我不是纳粹,而在我看来,希特勒就像轻歌剧里的荒谬角色。但在当时,汉堡的平民百姓无不对未来持乐观态度,你几乎无法不受影响。尽管战争愈来愈接近,我在汉堡时也经历过几次空袭,但民众似乎认为那只是暂时的动乱,不久和平便将降临,希特勒也将建立他的‘新欧洲’。大家宁可相信希特勒是神。文宣中似乎有这样的意味。”
范耶尔打开众多相簿之一。
“这就是罗巴哈。他于一九四四年失踪,可能是在某次空袭中被炸死了,我们一直不知道他的下落。我在汉堡那几星期,和他渐渐熟络。我和他与他的家人住在汉堡一处高级住宅区的豪华公寓里,每天都待在一起。他和我一样不是纳粹,但为了方便起见入了党。他的党证为范耶尔企业开启大门、制造生意机会,而做生意正是我们的目标。我们为他们的火车制造货车厢——我一直在想,不知道我们的车厢有没有去过波兰。我们出售布料让他们做制服,出售真空管让他们做无线电接收机——不过老实说,我们并不知道这些商品的真正用途。罗巴哈知道如何争取合约,他这个人很有趣、性情又好。完美的纳粹人。后来我慢慢发现他也有一个拼命想隐瞒的秘密。
“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一早,罗巴哈来敲我的房门。我的房间与他妻子的卧室相邻,他以手势示意我静静地穿好衣服跟他走。我们下楼后,坐在吸烟室里。罗巴哈整夜没睡,一直在听收音机,我这才察觉事态严重。‘红胡子行动’已经展开,德国在仲夏节前夕侵略了苏联。”范耶尔无力地摆摆手。“罗巴哈取出两只杯子,替我们俩各倒一大杯烈酒。他显然受到震撼。当我问他这代表什么时,他有先见之明地回答说,这代表德国和纳粹完了。我只是半信半疑——毕竟希特勒看似无人能敌——但罗巴哈和我为德国的衰败干了一杯。然后他便将注意力转向现实面。”
布隆维斯特点点头,表示他还在听着。
“首先,他无法联络我父亲征求指示,但他主动决定缩短我访德的行程,送我回家。其次,他请我帮他一个忙。”
范耶尔指着一幅泛黄的画像,画中有个露出四分之三侧面的深发色女子。
“罗巴哈结婚四十年,但在一九一九年遇见一名年纪小他一半、充满野性美的女子之后,便陷入疯狂热恋。她是个贫穷、单纯的缝纫女工。罗巴哈追求她,而且也和其他许多有钱男人一样,可以将她安置在离他办公室不远的公寓。她成了他的情妇。一九二一年,她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爱蒂。”
“富有的老男人,贫穷的年轻女子,和一个爱的结晶——这在四十年代应该不至于引发丑闻。”布隆维斯特说。
“对极了。只可惜有一点:那个女人是犹太人,因此罗巴哈在纳粹德国有一个犹太女儿。他成了他们所谓的‘种族叛徒’。”
“啊……这样的情况确实不同。后来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