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如果说得更详细些……”见摩衣子兴昧盎然地点头示意,津田良平便继续介绍起来,“其实费诺罗萨最初很讨厌北斋。”
“讨厌北斋?有意思。”摩衣子笑着说。
“或者也谈不上讨厌,只是相比其他日本画家,他对北斋的评价更低……可以说,他只是为了对抗路易·更斯,才硬是扯上了北斋。”
“路易·更斯是什么来头?”
“和倾心歌麿的龚古尔一样,是法国掀起的‘日本主义’热潮的先驱,也是有名的美术评论家。更斯在明治十六年,编写了两本一套的巨著《日本美术》,其中反复出现对北斋的过高评价,惹得费诺罗萨极度反感。”
津田良平放下汤匙,慨叹一声,端正身子说道。
“更斯的确是著名评论家,但是,他不曾踏上日本的土地,难怪费诺罗萨觉得,他什么都不懂就瞎胡扯犊子。后来费诺罗萨在日本国内,发行的英语报纸上,长篇大论地唱起对台戏,结果倒成了雪舟被恶意贬低的诱因。当时,费诺罗萨把雪舟,视为日本画的顶点,更斯却把他排在北斋之下。如果不是和北斋做比较,估计费诺罗萨也不会那么恼火。”
“肯定啊,雪舟和浮世绘,在层次上是云泥之差,能做比较才怪。”宇佐美嗤之以鼻。
“费诺罗萨指责更斯,根本没有看过几幅画就想当然,对文字存在误读,还有年代上的谬误。总之把他批得体无完肤。自然,对北斋的过度抬高,也成了他的攻击目标。”
让我们直视事实,并遵从日本评论家的意见,做如下强调。
要我直言,北斋的作品之所以低俗,并不在于采用了低俗的主题,抑或其卑贱出身;而是其作画手法,和一贯卑俗的构思所致。
北斋确实是拥有伟大创造力、和旺盛活力的设计师,其木版绘本显示出值得惊叹的过人本领,主题涉及的范围较其他日本画家,来得更为广泛,此事毋庸置疑。
(中略)
然而,就算北斋在滑稽类版画和漫画的创作上,无人能出其右;就算他的木版画,不像手绘那样,存在技法上的明显缺陷。但是,无论手绘还是木版,从设计的角度来看,他的作品没有哪一点,能够凌驾于拥有壮阔构思的东西方巨匠,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其中又以手绘尤其糟糕,上色肮脏剌目,构思拙劣不堪,多数作品流于平庸。比如他笔下的众神,给人的印象就只是身着豪华衣装的苦力,或者大声吆喝的演员。那些神衹残忍的容貌,和一切美好相去甚远。邋遢生硬的笔迹,用药材铺买来的各色颜料,混出的肮脏色彩……这些都是北斋广为人知的特征,就算他有过人的创造力和活力,也远不足以抵消自身的巨大缺陷。
活力、创意、效率,这是一切伟大画家必须具备的资质,使之集中服务于高尚的美术目的,才能诞生出伟大的作品。然而,北斋和同时代浮世绘画师的创作目的异常低微,对从未在日本大城市,和庶民有过交际的外国人而言,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不以严肃的美术目的出发,用浮世绘呈现日本人的生活众生相……
“真是丝毫也不留情面啊!这下子,北斋岂不是颜面扫地了?”摩衣子不无诧异。就算费诺罗萨再怎么对更斯的见解持怀疑态度,这番批判也太过严厉。
“怎么说……以现在公平的眼光来看,费诺罗萨的观点并没有大错。倒不如说,比起单纯把浮世绘,当作异国情调向往的更斯,反而是费诺罗萨冷静地,看穿了北斋的本质。在当时,恐怕外国人里头,就只有费诺罗萨明白,浮世绘并不是什么高雅艺术,充其量不过是庶民玩意儿而已。就像宇佐美先生刚才认同的那样,拿雪舟和北斋做比较,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津田瞄着宇佐美,“只是……看过这番过激评价的人们,绝对想不到吧,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