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刚才的话是真的,你没听错。
王大霖木偶一样,僵手僵脚走向自己的马匹,抓住马鞍想翻上去,但第一次没有成功。这引来了战友们的一阵轻声讪笑,他们不相信队长这么笨拙,就连回身对领导敬礼,也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有力,那么灵活。回去的路上,王大霖是兴奋的,同时也是麻木的,这感觉让他陌生,也很不适应。他胃部有些不适,有点疼,他停了下来,战友们也停了,纷纷问:“队长,你怎么了?”
他没有言声,下了马,来到滹沱河边,望着蓝莹莹的河水发呆。战友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不好再问,他们只能下马,静静地站在离河边稍远的地方,望着队长的背影。
王大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他双手压着胸,向下赶,一直赶到腹部,这样可以让自己多喘出一口气。他感觉胸里特别憋得慌,从来没有地憋。他管不了那么多,一屁股坐在河沿,揪着自己的头发。他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心情,是激动,还是难过,还是其他什么,他说不清楚。他想要释放点什么,于是他试着对着河面大吼。“啊……”好点了,胸中的憋闷好像松多了,再来一次:“啊……啊……啊……儿子——”
他终于喊出来了,也彻底轻松了。
刚才邓杰悄悄在他耳边说的话是:“苏行说,在香港见到了你儿子,他还活着。”
王大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4年前那个晚上,那是抗战结束前夕,上级决定派他和邓杰到上海工作。临走前,他就知道,这辈子很难再见到杏姑他们母子了。派往上海执行潜伏任务的同志很多牺牲了,他们不是被国民党军统或者中统抓捕,就是被日本特高课和汪精卫七十六号杀害。去上海,意味着九死一生。死亡恐惧是人类最根深蒂固的本能,没有人可以在死亡面前坦然面对。作为一个共产党人,一个战士,服从组织的命令,就是最大的忠诚,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生与死,没有时间考虑离去还是重生,他们没有余地退却,也没有理由退却。
那晚,延安的月亮特别亮,挂在宝塔山上空,照得延河水波光粼粼。他和杏姑坐在河沿,河水的倒影,像细碎的银子,揉在他们脸上,映照成两个亮晶晶的银盘。
“哥,你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看我们娘俩呢?”杏姑带着哭腔问。
“杏儿,过了年就回,你可得等着我。”王大霖的心里也酸酸的。
“哥,能回不?”
“能。”
“你给个保证!”
“放心吧,杏儿,我就是人回不来,变成鬼也得回。”
杏姑“咦”的一声,哭出声来,软在王大霖怀里,两只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再也不想撒手。
“杏儿,我开玩笑的,你等着吧,我肯定能回来。”王大霖抚摸着杏姑的头发说。
“我不准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在世上了。”
王大霖紧紧抱住杏姑,说:“杏儿,你应该知道,从参加革命的那天起,我就已经把生与死置之度外了。革命,肯定会有牺牲,你在延安这么多年,看到的,听到的,也不少了。这次,党组织把我派往上海,是对我最大的信任,你应该替我高兴才对。”
杏姑哭得更厉害了,说:“我当然替你高兴,我恨不得你马上立功,恨不得咱们取得最后胜利,恨不得明天就停止战争,可是,可是……我和孩子,如果你真的没了,你可让我们娘俩怎么过啊?”
他们的孩子才六七岁,要是自己真的牺牲,杏姑可怎么办呢?之前看到的牺牲,都是别人的牺牲。他可以悲伤,或者唏嘘,然后化悲痛为力量,但这事要是摊在自己家,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也许一去,就是几年……我的工作性质,又决定了我不能给你们写信。唉!”王大霖的心也沉了下去,“我们之间不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