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布里斯托市立停尸间里,一个躯体躺在一个钢制担架上。从侧面看,那鼓胀的腹部简直无异一座山。假若由一双具有想像力的眼睛来看,说不定会把这隆起的腹部联想成一只恐龙在一处古老的沼泽出没,所差的仅在于一顶常见于四〇年代电影里的棕色软呢帽,搁在那个隆起部位。他身上穿着一套双襟灰色大方格西装,压挤的地方出现很多褶皱——在埃文索美塞特警察局,人人皆知这是彼得·戴蒙探长的工作服装。戴蒙探长那镶了一圈银发的秃头枕在一张塑胶布上;他在架子上发现了这块折叠着的塑胶布。此刻,他均匀地呼吸着。
彼得·戴蒙直到现在才有机会休息。打从凌晨一点多,他那位在巴斯附近的老熊公寓里那支床头电话铃响之后,他便一直值勤到现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他动身前往秋谷湖现场检视尸体,虽然警务署侦察课那些本地的小伙子一径忙着,但有些决定非得由戴蒙来下不可,只有身负权责的他能够操纵全局的弦。他拉过的弦多于塞戈维亚(Segovia,1893-1987,西班牙音乐家及吉他演奏家)。
湖上裸尸,摆明是一宗离奇命案,故而还劳驾内政部病理专家出面协助。由于戴蒙一心想找顶尖人物协助,而不要本地那些能力只堪证明有人死亡而已的警察外科医师,所以,他私下打电话到七十哩外的雷丁找杰克·梅林医师,对他详述案情。在内政部的法医名单中,全英格兰和威尔斯只有不到三十位的法医,其中有几位比梅林住的更靠近秋谷湖,但戴蒙却独钟杰克·梅林。过去的经验告诉他,要找就找最好的。实际上,整个英格兰南部只由两三位病理专家负责,多数情况下,他们得开大老远的车才能抵达犯罪现场。平常,即使没有紧急传唤,单是负责执行单位每年例行的解剖验尸以供应他们法医部门的基金,梅林医师便已严重地工作过度了。因此,如果有人找他出外验尸,他理所当然希望负责的探长确定非他到场不可,他才答应前往。
尽管不算是完全向戴蒙大清早传来的魔咒投降,但梅林却立刻有了回应。清晨三点半,他便抵达现场。现在,十个小时之后,他正在隔壁房间解剖。
表面上,彼得·戴蒙是来这个停尸间旁观解剖的。由于对科技的重视,英国现代警界逐渐形成一项惯例,即负责侦办可疑命案的资深探长可以在现场旁观解剖。戴蒙倒不像有些同事那么看重这种亲眼目睹的机会,不用旁观而能依赖验尸人员的报告,他便心满意足了。自从第一次有机会来这里旁观解剖验尸起,他没有一次不是选择最难开快车的路线前来,并一路注意时速限制。好不容易抵达时,他会沿贝克非路慢慢寻找停车位。这回,进了市立停尸间登记完毕,获知验尸人员已经开始动手解剖,而他的得力助手韦格弗已先入内旁观时,他笑着说:“可恶,时间是不等人的,让约翰·韦格弗捡了便宜!”
对这位正在打盹的探长而言,开头几小时照例是备感压力的。猝死命案一向茫无头绪,但你却必须在这种情况中找出头绪。不过,警务署侦察课的机器业已轰轰运转起来,而且一起投入本案的还有验尸官、犯罪现场警官、失踪人口负责人员、法医化验室以及新闻界。在这个等候杰克·梅林告诉他验尸结果的时刻,他有正当理由打个盹儿。
解剖室的门突然打开,吵醒了他。空气中有股不大好闻的味道,是一位热心的技士好心喷洒的廉价香水味。戴蒙眨眨眼,伸伸腰,抓起软呢帽打个招呼。
“你应该进来看才对。”他听见梅林这么说。
“太接近午餐时间了。”
戴蒙立起半个身子,把重量移到手肘上。真的,他一向不习惯不吃午餐,自从开始打橄榄球以致日渐变胖起,他就不曾买过成衣西装了。八年前他三十三岁那年,虽然不再打橄榄球,但却仍旧胖个不停,还好这情况烦不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