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寒气从形貌奇异的怪石缝隙卷过来,挟带着淡淡的瘴气。树木有如无机物般蒙着一层灰铅。天空郁沉一片,乌云像快要压到眉间。他们沿途看不见一只飞鸟。
尽管已走过这条山路数十次,马光乾仍神色凝重。他长年活在山野之中,深知任何一刻你对山野轻蔑,山野也可能把你吞噬。
三十多人牵着马匹默默前行,没有交谈一句。他们腰间都带着刀子,但每逢碰上拦路的树枝蔓藤都不敢砍斩,只是小心地拨开。
马吉走在最前探路——与其说是探路,不如说是作为一面会走路的旗帜。他换穿上一套黄色的衣衫,胸口绣着斗大的黑色“丰”字。这是双方许久以前订下的规矩。
一条人影在前方左侧的怪岩顶上出现。那人高举双手,表示没有恶意。
那男人轮廓深刻,头发剃成三条辫子披在背后。尽管山岩间寒气逼人,他只穿一件毛皮背心,下身只包着一条布巾,没有穿裤子,腰侧挂着一柄短小的弯刀。裸露在风中的臂腿跟面庞涂上了各种油彩花纹。
异族男人从怪岩上纵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朝山路前方挥挥手。
马光乾松了一口气。
转过山头后视界豁然开朗。长坡之下是一片众山围绕的广阔盆地,中央搭结了数十座大小帐篷与木屋。一条银白河川横贯盆地而过,从高处可见河畔两边筑着粗糙的堤防,人与马在沿河的农田里辛勤的劳动。连天空中盘踞多时的乌云也在盆地上头裂开来了,露出久未见过的阳光。
在那男人引领下,运盐队沿着一条平缓的坡道进入盆地。同时有一支为数近百的马队从聚落处奔过来迎接。
双方在相距三丈处停了下来。一个个罗孟族骑士坐在无鞍马上,仿佛比用自己双腿站立还要轻松。罗孟族的马比中土的马匹要矮小一些,但蹄步又密又壮。马光乾却无法在马队中找出老族长瓦冯拉。他皱起眉头,很想抽口烟。
罗孟族马队之中,最高壮的一骑排众踱步而出。
这家伙比镰首还要高两、三个人头呢,马光乾估量。他认出这个魁伟男人是罗孟族年青一辈里的领袖,外号“十狮之力”的侬猜。
侬猜一副高鼻深目的俊美脸庞,头戴一顶鸟羽冠,颈上挂着无数兽牙护符。他一跃下马,手持一根铁杆权杖,杖顶上扣着一根粗锁链,锁链另一端是具铸成飞鸟头骨形状的铁制装饰。侬猜每走一步,那鸟头也就摇晃一下。
马光乾感觉口干舌燥。他只想马上离开。
——他认出那是罗孟族长的权威象征物。
侬猜有如一条巨柱般矗立在马光乾跟前。马光乾的鼻子只到他上腹。
“瓦……瓦冯拉呢?”马光乾强作镇定地问。
侬猜猛然高举那根铁杖。杖端指向聚落处中央的旗杆上。
旗杆上挂着一颗人头。
马光乾的眼睛不好。可是他知道那颗头颅属于谁。
一只熊爪般大的手掌从高而下,抓住马光乾的发髻,把他整个人提起离地。马光乾感觉头顶有如无数针刺之痛。
侬猜右手把铁杖插在土地上,抽出腰间一柄四尺多长的弯刀。刀刃照出雪白的光华,刃形弯弧异常优美,刀柄和护手镂刻精细。
握刀的手臂往旁挥下。
一匹驮着盐货的瘦马背项血泉激涌。骨肉被相当于十头雄狮同时怒扑的力量破开。四蹄痉挛。包裹货物的油布撕裂。染红的盐飞散。
这种发酵酸果酒的味道有点古怪,像泡了醋的米酒。镰首却仍旧呷着。他想,这酒在附近这么多人爱喝,总有它特别美妙的地方。紫红的酒液染湿他乱生的胡须。
他察觉在客店里有一双注视他的眼睛。
他缓缓把头转过去。
——这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