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一头老虎在里面沉睡。
——这是雷义进入牢房时的感觉。
地底的空气很冷。石壁与铁栅结着水珠。这儿不完全在地底——正对铁门那墙壁上方有个小窗口。冬晨的阳光透过发锈的铁枝射下来。那窗外面就是荒坟吧,雷义心想。从外面是永远无法窥视这牢房的——里头永远比外面黑暗。
牢房打扫得异常洁净,摆放着桌椅与杯碗。左面墙壁立着一个塞满了账簿和卷宗的大书架。放在角落那张床很软,上面放着折叠整齐的棉被跟寝具。
于润生坐在床上。身上披着那块巨大的虎皮。
认识于润生也有五、六年了,雷义回想。他记不起于润生的样子有哪儿改变了。除了盖在唇上那修得很美的短髭。髭须令他的脸变得更令人难忘——五官的轮廊仿佛都变得深刻了。
三十二岁的于润生看起来像三十二岁,而且是很好看的三十二岁。
包裹着虎纹的身体,周围飘浮着淡淡的雾,乍看仿佛发出热气一样。
牢房里再没有其他人。没有任何护卫。雷义知道于润生在大牢里绝对安全。于润生就是透过雷义结识大牢管事田又青。在于润生的协助下,大牢里的“斗角”赌博业务扩展到牢房以外。喜欢新鲜事物的漂城人对这种刺激的赌博方式有莫大兴趣——把金钱押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比押在骰子上有趣多了。有钱人则更有兴趣临场观看那残忍的搏斗。有的甚至开始提议自己豢养拳手参加。田又青的财富因此一下子暴涨了好几倍。他亲切地称呼于润生作“老哥”。
“坐。”于润生摆摆手。那声音跟神情里再没有过去那种尊重。雷义已经习惯了。他坐在椅子上。
“滕翊那边怎样?”于润生马上便问。没有半句寒暄客套。
“已决定了。下个月就辞官。”雷义回答时也毫无表情。
“他跟查嵩关系如何?”
“很好。他知道查嵩不少事情,可是他说要走时,查嵩没有多挽留。那就是说查知事对这老头很放心。”
于润生沉默了一会儿。“我会送滕翊一份礼。你自己也送一份。其他的我会替你打点。安心准备当总巡检吧。多找查嵩谈谈话,吃个饭之类——他不答应也不打紧。让他对你安心便可以。你们以后共事的机会多着。”
“可是以你跟查嵩的关系……他不可能让我坐上那位置。”
“那个我会解决。”
于润生说完便挥挥手。
雷义站起来,转身面向铁门。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余地,他想。今天的他不过是另一个渎职的役头,而且有了不愿失去的家人,他已经没有资格跟于润生并肩说话了。他不过是于润生手上另一件资产。而资产是可以随时交换和买卖的。
——他甚至没有跟我谈金牙蒲川。
有的时候他会怀念从前的自己,然后讨厌现在的自己,然后开始喝酒,其时只有香苗的脸可以安慰他。
“你家人好吗?”于润生忽然又在背后问。
“还好。”雷义点点头。
于润生没有再说话。雷义等了一会,便敲门示意叶毅来开门。
——雷义始终不知道:他遇上香苗跟她的两个孩子,全是于润生安排的。
“小四你觉得吗?漂城好像已经变得太小了……”
于润生这句话仍在齐楚脑海中响着。
离开大牢后,齐楚到了破石里的仓库“老巢”看一看。他大概每隔三、五天都会亲自点算存货一次。这当然不是真的必要——要认真点算整个仓库的货物,最少也得花上一个上午。他只是要让仓库的部下看见自己出现。让他们知道:齐四爷随时从背后看看你干得怎么样。
他知道在“大树堂”众兄弟心目中的齐四爷是个怎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