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灯下琴
吧。”老车夫低声道。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飘灯阁空有如此轻灵出尘的名头。可南城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家戏园子从来就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早几年间只是唱昆曲儿,清汤寡水的穷戏班子,多两个跑堂的都雇不起。后来被一个叫人称曹媚娘的女人盘了下来。那曹媚娘,据说原是个卖解女子,年轻时在江湖上也颇有些风头。不知她何以本领通天,竟得了皇上身边的大红人儿成令海成公公的扶持,从此飘灯阁里,无论唱什么都有人卯着劲儿捧场,名气越来越大,气焰越来越烈,做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大。目下南城里风头最盛的“明月照流黄”,说的就是飘灯阁的两大顶梁柱——台前的青衣谭小蕙和幕后的琴师玉流苏。谭小蕙身为女子而入梨园行,倒不比那些成角儿的男伶们更见多少功力,只是那水秀的扮相,玲珑的身段,却是男伶们望尘莫及的。听戏的人一样是长着眼睛的。飘灯阁青衣美人儿谭小蕙,捧的人一多,想不红也难。而藏身幕布之后的琴师玉流苏,则全凭十根手指的修为,赚得满城的盛名。玉流苏的一手胡琴拉得出神入化,这也还罢了。难得是她会七弦古琴。不止是会,简直伯牙再世,中散复生。老票友来飘灯阁听戏,必点的一出是《琴挑》,为的就是听玉流苏弹琴。一般的戏班子之中,哪里玩儿得起这些花样。猜不出这玉流苏一个风尘女子,是何处学来的琴。不过,一样是梨园子弟,玉流苏倒倨傲得很,即使是天天泡飘灯阁的老票,亦很少有见过她庐山真面的。喝彩的声音大不过了,谢台时,宝蓝的衫子在戏台角上一闪,便是露了脸了。传说玉流苏这女琴师,相貌不在青衣谭小蕙之下,如此影影绰绰,倒更惹得人们议论纷纷。这一议论,更是抬高了女琴师的身价。有这么一个摇钱树子,曹媚娘决不含糊。放出价儿来,有玉师傅操琴的戏码,一出要贵上三分。单点玉流苏一个琴曲,竟要五十两纹银缠头。这风月场中,从来不乏自命风雅之辈。玉师傅纵一曲千金,也还每每应接不暇。银钱之外,珍珠宝贝收了个满盆满钵。几年下来,人都说这玉流苏两只纤纤素手,也能挣回十个飘灯阁了,当是梨园行里数得出的“阔人”。
然则这都是面上的事儿,白天戏园子的闲人们眼睛能看得见的。飘灯阁的夜晚,潜流着什么,那就没人说得清了。
这一晚雨大,戏早早散了,还留着一道小角门,曹媚娘坐在小脚凳上磕着烟袋。
“哎哟玉师傅回来了。”曹媚娘笑眯眯的迎了上去,为玉流苏撑起油伞,“我还道这么大的雨,李府必是要留客的。”说着眨眨眼睛。
老车夫一面套马起驾,一面冷然道:“我们李老御史何时留过堂子里的人!”
玉流苏不以为忤,扭头问曹媚娘:“又冷又饿的,厨下可有粥?”
“我叫谭妈给你温着呢。”曹媚娘一面殷勤,一面接过玉流苏怀里的琴,“这宝贝,竟然弄湿了?玉师傅你也淋了雨不成?”
玉流苏忙道:“这琴——我自己拾掇便是,不敢劳妈妈费心。”
白粥里搁了一勺蜜,温暖清甜。灯光幽暗,玉流苏坐在厨娘谭妈的小凳上,一边嘬着粥,一边瞟着地下一滩殷红。谭妈撞见了女琴师清亮的眼光,慌忙抛出一块抹布,掩住了那摊红色。
玉流苏放下粥碗,站了起来。
谭妈吓得双膝颤抖,一下子跪在琴师面前:“玉师傅,玉师傅……”
抖了半天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玉流苏心生疑窦。待要追问,却又不忍吓坏了这个老下人,怎么说也是谭小蕙的亲娘。末了只得道:“谭妈,你益发老得糊涂了。杀了鸡,也不把地上的血擦干净,叫班主看见怎么说。”
玉流苏有晕血的毛病,她瞥了一眼那血迹,一阵恶心,匆匆拂袖而去。谭妈摊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