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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灯下琴
    铜盆里的水散发的茉莉香的氤氲,玉流苏捧一掬水,泼在脸上,让薄薄的温热,浸透冷雨冰凉的面庞。雾气散去,水中映出一张精致的鹅蛋脸儿,眉目清朗如同墨笔勾画一般。卸妆后的玉流苏,肤色是白腻的,却并非那种剔透的白,带一点浊重的什么,凝滞的什么,仿佛水中沉淀一年年的白沙。

    琴名“喑哑”,静静的枕在案上。墨绿的丝绒缓缓滑过古旧的纹理,流光的冰丝。松香抹在琴弦上,发出嗡嗡的低鸣,如诉如泣。玉流苏凝了凝神,手指一挑,铮铮的拨了起来。

    “绿叶听鹈诀,更那堪、鹧鸪声住,杜鹃声切。啼到春归无寻处,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间离别。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阕。看燕燕,送归妾。”

    “好一阕《金缕曲》。”

    帘外飘来幽幽的轻叹。谭小蕙也已卸了妆容,松松的挽了个髻儿,斜披了一件松花色的褂子,面上隐隐泛着桃色。

    “大好良宵,竟然有空来我这里?”玉流苏见是她,停了弦,嘲笑着。

    谭小蕙涩涩一笑:“姐姐,今晚我睡在你这里,好不好?”

    “随你。”玉流苏淡淡道,“这雨夜……怕是冷得很呢!”

    玉流苏回来的晚了,未听见曹媚娘和谭小蕙的纠葛,可看光景也就猜出了几分。小蕙今晚不肯出去唱堂会,喝酒陪客,得罪了一个安徽来的大富商。这一来,少不得又和曹媚娘大闹一番。为这个事情,也不是第一回了。玉流苏看在眼里,自有她的想法。在人前她从来也就不说什么,私下里劝劝小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但是今晚,玉流苏有些心神不宁,待谭小蕙也是冷冷的。谭小蕙坐在玉流苏妆台前出神,一边看着镜中琴师的身影,一边犹豫着。她本来应该留在自己房里。那人分明已经精疲力竭,还是逃到自己这里来。她还要什么,她还有什么不足的。他说了好多好多话,一件一件的秘密,都是让她惊心动魄的,可是她不能害怕。最后他累了,睡熟了,握着她的手。她不忍再看,放下鸳帐,把血污的衣衫卷成一团,悄悄转到厨房,让谭妈烧了。却听见谭妈说玉师傅看见了什么。她心有所动,望着楼上一盏孤灯,就上来了。

    玉流苏不问什么,她说还是不说。镜中琴师那张平静漠然的脸,令她望而却步。她想起她的《金缕曲》,慷慨激昂,非人间声调,却从不在堂会上拿出来,只在夜深人静时弹给她自己听。这是怎样一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又有着怎样辛酸苦楚的过去。小蕙一忽儿觉得她如此陌生,一忽儿又发现其实都是彼此明白的。

    “还不睡,出什么神?”玉流苏道。

    谭小蕙苦笑。

    谭小蕙翻了个身,露出一角衣襟,淡淡一丝血痕。玉流苏微微皱眉,只作未见。

    “听说李府的厨娘,做得一手好杏仁茶。”小蕙闲扯道。

    玉流苏道:“是啊。”

    “李老御史,是正派人,听琴便只是听琴,看戏便只是看戏。”小蕙叹道,“不比外头那些老爷们,只把这飘灯阁当堂子!”

    “你怨了?”玉流苏含笑道。

    “别这样,”小蕙一把抓住玉流苏的手指,“姐姐若不怨,这些年洁身自好又是为的什么?”

    玉流苏默然,过了半晌方道:“其实这飘灯阁……原本就是堂子!我们也不过是他们买来伺候人的姑娘。”

    小蕙一笑,幽幽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姐姐你。一样火坑里的,姐姐便是咬死了不向班主低头,卖艺不卖身。我就挺不住,一朝失了足,什么也完了。”

    玉流苏抚了抚她的秀发。

    “可是,”小蕙仰面道,“姐姐让人看不透。如我沦落风尘,心心念念的,无非望着将来,遇见那一个命中的人,带我苦海超生,再不做这人前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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