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悲中吟
意转浓,争奈伯劳飞燕各西东,尽在不言中……”小蕙那一晚的歌声宛然还在耳边,玉流苏有些头晕,走到窗边,让清晨的冷风吹着发烫的额头。
怎么会是这样。
喑哑琴悄无声息。据说程朱大侠在其中留有机关,可以用来防身。这么多年,她也没找到机关在哪里,也不想找了,未必真有。总不至于把琴拆了看看,她舍不得。
想起了小蕙死的那一晚,听见张化冰的《金缕曲》,还一字一句的记着:“此生颇自许。阅世间,古菊危兰,寥寥可数。也是零落栖迟苦,每想一番酣饮,恸月色华颜皆素。夜半揭痂谁共语,有前生今世真痛楚。莽年华,惊风雨……”
不知道后面半阙是什么,玉流苏缓缓的思想着。有前生今世真痛楚……莽年华,惊风雨,惊风雨……都是这样,有始无终。
还是南城那个肮脏破落的旮旯。中午的回春堂,依然没有什么生意。房檐的影子刚刚落到门槛儿上,一只轮椅悄无声息,滑到油黑的柜台前。伙计照例拎出一捆包好的药材,放在残废人的膝上。轮椅又慢慢的滑出门去。
忽然斜剌里横过来一个宝蓝衫子的人影,一只玉白的手死死扣在他的肩上。残废人眯着眼抬起头,在强烈的日光里,他看见一双清亮的眼睛。
玉流苏终于来到了风尘三侠所隐居的那间破旧祠堂。马水清把各种各样的药倒入了黝黑的吊子,添上一根柴。一忽儿,狭小幽暗的屋子里就充斥了一种奇异的药香。
“平常药,天天吃,也是不小的花销。”
“是你的药?”
马水清轻轻的哼了一声:“腿都断了,吃药难道还能再长上?”
玉流苏低了头,接过他手里的筷子,在吊子里搅了搅。
马水清缓缓道:“是凌波师妹。”
玉流苏怔了怔。顺着马水清混浊的眼光,她看见一道逼仄的楼梯上面,阁楼黑洞洞的,一盏昏灯似明似灭。玉流苏于是道:“我一直很想来看望程凌波姑娘,一直很想。”犹豫了一回,接着道:“早就听说是程朱的千金程女侠,不仅武功超群,性情温良,而且,而且人也生得十分美丽……”
“你不用见她了!”马水清打断了她的话,“她如今连一个畜生都不如!”
筷子掉到了地上。
玉流苏慌忙拾起来。
“那一年劫法场救苏靖梅的时候,她为保护老二,受了重伤,落在官兵手里。等我们把她抢回来,她已经变成了傻子。这些药是让她吃了睡觉的,不然她就会发疯,发起疯来,她就会死。”
玉流苏无言。
“这些年,我每天唯一的事情,就是到回春堂拿药回来煎了,给她灌下,让她睡着活下去,就这样无知无觉的活下去,直到我也死了的那一天。”
玉流苏忽道:“马水清,你是不是恨我们苏家?”
马水清点了点头。
玉流苏怆然:“我知道。当初不是为了救我父亲。你不会残废,程凌波不会沉疴,还有张化冰……你们三个,风尘三侠,是铁骨铮铮的侠客义士。——可是,不正是因为你们侠义,才会救我的父亲,才会不容许成令海这样的奸贼在这世上横行无忌……”
“哈!”马水清大笑,“说得好!”
玉流苏涨红了脸,颇为激动:“这些年,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马水清瞧着琴师的脸,默然片刻,旋即又冷笑起来:“当初劫法场营救苏御史,是老二一力主张的。其实我并不是很赞成,和成令海这样的老奸巨猾去硬碰硬,胜算太小了。可是,既然是老二提出来的,凌波师妹当然极力支持。他两个年轻气盛,说总要有人出来碰这个硬石头。”
玉流苏默默道:“总要有人出来碰这硬石头。可是如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