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以为他们其实是冲孙小六来的。于是,可以名之为“不知衰”的我居然还拿肘子撞了孙小六的腰眼一下,低声道:“我脔!说鬼鬼到;他们眞地来找你了。”
可是开车的那个猪八戒却冲我招广招手——掌心向下、手背朝上,五指并拢,在空气中划两下,叫狗一样地道:“过来!”
“叫我吗?”我瞄一眼正擦着泪水的孙小六,想起自己扯的谎,登时心一凉,嘴里还硬扯:“搞错了罢?”
他们当然没搞错——他们是那种就算搞错了也能把错误说对、改对的人——车身右后方那个绕过车尾的时候用一种类似戏台上的伶工捏鼻子拖长腔地喊一声我的名字:“张——大——春——”
同时右前座下来的那个则“豁浪”一下从后腰或是上衣后衬里掏出一副明晃晃、亮森森,看来是不锈钢材质制成的手铐,那手铐也像要先恫吓谁似地发出冰冷的撞击之声。
接着,距离我们这边最近的第四个猪八戒环手抱胸,慢条斯理地说:“什么什么在“大通悟学”之下?又是什么什么“密取”?还来个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戒所得”?你小子究竟耍的什么鸟把戏?今天不弄明白,咱们几个就他妈是猪、八、戒!”
如果不是那副手铐看起来逼眞吓人,我本来可以登时回一句:“你们早就是猪八戒了!”可是换了任何人,在当时那个处境;我猜顶多祇能像我一样——故作平静、无辜、且幼稚地一摊手:“你们是这样欺负老百姓的吗?”
偏在这个当儿,我身旁早已站起身来的孙小六拍了拍鸟崽裤屁股后面沾的灰,步下台阶,一面应声说道:“这——其实不关张哥的事,都是我,个人干的。”说到这里,他停下脚,回头望我一眼,道:“张哥!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害到人家,就该认这个帐;不然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心里也不踏实。拜托你跟我爸妈还有我姊说一声,就说大不了进去蹲一阵——蹲一阵也好,省得那些人又来找我麻烦。”后头这两句话的声音忽然低了许多,像是跟他自己在嘀咕。可我一听就明白了:他以为这几个猪八戒是冲他来的——在我顺口胡编的故事里,孙小六十二岁那年玩钢筋失手害一个泥水匠摔下十二楼去——而此刻的孙小六正像个大义凛然的侠客一样昂然走进那虚构的故事里去。
我还没来得及分辩,开车的猪八戒却抢先一抬手,阻住孙小六的去路,同时朝我一瞪眼,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小屄秧是哪里冒出来的”——没待话说完,他下巴颏儿歪了歪,似乎是示意拿手铐的那人对我下手。也就在拿手铐的和他擦身之际,孙小六左手倏忽向旁伸出,右手打个反扣,将开车的猪八戒阻挡他的那只胳臂绕成了麻花儿,人脸却“碰”的声撞上车窗玻璃。拿手铐的只差一寸之远便逮住了我的膀子,可他没逮住,身形却好似被脚下一滩滑油扯倒——脚在前、头在后,身躯平平直直腾在空中,胸口横着孙小六一只颀长的左臂,这左臂犹似那些特技团耍盘子的家伙们手里的竿子,一绕之下,那人兜空就旋了个大车轮。
这一切只是弹指间事,孙小六在同一时刻中叫一声:“别动我张哥!”两个猪八戒便不省人事了——只那轿车的左前窗上落下巴掌大的一滩鲜血,车头边地上扔了副手铐,两个猪八戒哼也没哼一声,几乎像是商量好了似地并排躺在地上。
另两个这时也已经脚前脚后闯到我和孙小六的右侧,先前像个唱戏的似地喊我名字的那个反手从屁股后面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一支黑漆溜溜的玩意儿——等我看清楚那是一把手枪的时候手枪已经飞到三楼高的半空之中,旋着轮状的花影儿掉下来,掏枪的猪八戒这一回恶吼了一声。我随即发现:他的手掌彷佛和腕骨失了联系;全靠一层薄皮垂挂着。
剩下一个刚才还同我说“什么汁么”绕口令的猪八戒赶忙倒退几步,站到巷子对面的红砖道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