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启蒙的夜
的殊死之战已经杀到血沸眼红的地步,哪里还管得着身外之物?眼见已然砸毁了一个香烟摊、一个算命摊,正待打人那绸缎庄时,战圈之中忽然窜入一名赤手空拳的中年汉子,就地转了个轮影,再一挺身;祇见他:回皮煞赤、衣袍膨鼓,好似吹起了一只偌大的气球,一时之间将纷纷劈下的木剑、武士刀、铁拐等兵刃弹了个七零八落,断的断、折的折,无一完好者。如此仅不过一、两秒钟的工夫,五个狠斗少年也给一口气弹进了绸缎庄,撞翻了不知多少个货架,绫罗布疋缠覆绞裹,可谓狼狈之极。那中年汉子出手之后朝骑楼地上啐了一口,向那摆算命摊的卜者问道:“伤着了没有?”
卜者笑了笑,道:“眞正是虎落平阳,好在老筋老骨、顽健如昔,只可惜了苦石老道长传下来这幅相图沾了些狗血,看来需费我一番手脚,得重新画过了才能再开张了。你呢?”
“不过是折损了几条香烟。”赤脸汉子随即转身冲店内那五个东倒西歪的少年道:“有那么些气力没处使唤,何不上前线杀他几个朱毛奸匪去?要是连我这小小不言的一招“漫天花雨”都抵敌不过,还逞什么狗熊?”
人家绸缎庄可是大买卖家,唯恐失了和气,掌柜的连忙抢上前来,掏出一厚迭五圆、拾圆的新台币钱钞,分别塞进赤脸汉子和卜者的衣袋之中,说是一干折损、俱由小号支应偿付,这些孩子家不懂事,冲撞了孙爷、赵爷,还望孙爷、赵爷看在小号薄面,宽恕则个。那孙、赵二位爷闻言一笑,不约而同地将钞票往店中一撒,扭身便走了。
倒是血盟和万国一家的少年得了便宜,就地拾起钞票,也不打架了,出门之后一二添作五,老实捞了一笔。此后中华路火车道以东、新公园以西、火车站前中正路以南、小南门爱国路以北,除了中枢所在的公家机关、法院、银行和学校之外,这一方圈围成的区域之内便由这两个帮派负责“把握”——换言之:衡阳路那月老字号的绸缎庄可谓商家交付给新兴少年械斗团体的第一笔保护费。也就从血盟帮和万国一家这虎头蛇尾的一役开始,新兴少年械斗团体被赋予了两个代称,一曰:“新帮”,一曰“小太保”。新帮自然是相对于老漕帮、哥老会这一类随国民政府播迁来台的老外省挂而言,虽然其成员中之绝大多数仍然是些!九四九年以后渡海移民的第二代子弟,然而其系统、组织、行动和宗旨与老帮会绝不相类,故称之为新。至于“小太保”,则是一个带有贬抑和嘲谑意味的词儿。根据我们中文系学生读闲书所得到的小知识:早在元代无名氏杂剧《黄花峪》(又名《宋江出阵》〕里就有以“太保”两字尊称江湖豪侠的例子;可是在老帮老会光棍口中的“小太保”,则不外有指之为“兔崽仔”、“小瘪三”等用意。
徐老三还在混小太保的最后几年里!他自己已经不记得那是民国五十三、五十四还是五十五年了——在一次联合另外几个小帮派去同万国一家拚地盘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怪人。此人原非任何新帮分子,但是粗头大脸、南人北相,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颇有一身豪气,祇缘着同学之谊,便答应前来助伙。那一日双方人马约在新公园纲球场比斗。才摆开阵式,这怪人大吼了一声,便自行列中窜出,其声如洪钟,震得众人耳鼓嗡然作响;正错愕间,他蓦地掀开书包盖,双手往里一插,从里头夹出八个玻璃瓶子来,瓶中盛满了粉红色不知究竟是何物事的汁液。彼时敌我双方皆不明其意,却见他嘿嘿嗬嗬一连怪笑了片刻,忽然抬起一只右脚,用鞋底朝那书包盖上奋力一磨,登时磨出一阵火树银花,那书包便有如兜在他臂膀弯处的一枚大火球,不停地左摇右曳。这且不说,怪人的十根手指头也一剎不曾闲着,三、两秒钟之间便好似特技团里耍“大出手”的演员那般将八只玻璃瓶子扔入半空之中——说得慢了、瓶子便要落下地来;说得再快,也快不过当时的情景——八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