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风云渡海
竟与保密局有什么样的关系?舰上除了那“帮朋”带来十三口人之外、还有多少帮会人物?此外,司令官和那“帮朋”应对之间所提到的“上元项目”又是什么?这个项目如系特务作业,是不是同舰上渲天涂地、漫东漶西的谣言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瓜葛呢?
家父怀着这一肚子狐疑和排泄物绕甲板周行数过,偏找不着一处闲置无人的简易厕所。待踅过舰尾,忽一眼瞥见离港前在码头上见过的那具吊车器械正端端杵在下层甲板上——但见那器械教六根粗大的钢缆给牢牢系住,底板伸出后舷五尺有余,前方则掩翳着一座丈许宽的绞盘、以及大大小小数十百个严丝合缝的齿轮装置。家父心想:若是能绕行至下层去,双手扶握钢缆、固稳身形,走出几步之遥,便可蹲踞在那车板末端,遂行方便。如此前方还有绞盘和齿轮装置的屛障,要比防波盾板更形隐密。
孰料正当家父蹑至舰尾、准备出个野恭之际,忽然听见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杂沓间还夹着低言悄语。一个说:“脚下留神!风大,不好走。”
另一个接着说:“要不是人命关天,也不好吵扰老弟台一场清梦。”
“不妨事。可人是怎么卡住的?”
家父倾耳细辨,听出第一个说话的是舰长,第二个是司令官,第三个则是那光头青年——在那个夜黑风急的子夜时分,家父祇知他是那位“帮朋”,一时间还没想起他听过一次的那个名字:欧阳昆仑。
在那令人猝不及防也难以逆料的一剎那之前,家父祇听见这短短的三句话。事后回想起来,光头青年那句“可人是怎么卡住的?”以及司令官所谓的“人命关天”应该是指同一件事;也就是有人卡在船尾下方某处,亟待救援,舰长和司令官才将熟睡中的光头青年叫醒,前来助一臂之力。然而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却令家父惊骇莫名,一泡屎登时缩回腹中,凝结成岩坚石硬的满肠块垒,若非数日后军舰在基隆港暂泊之际、家父吃了一挂香蕉又喝了几升凉水而导致腹泻,则后果不堪设想。即使在溯忆时情景的当下,家父那一双原本略有些脱眶的眼珠却猛地聚拢了,彷佛看见一只飞天夜叉迎面扑来的模样儿,道:“那光头青年踩着小内八步,三两下跃至吊车板的后沿儿,倾出上半身朝下一打量,不料却在这个当口,从吊杆之上砸落了一方物事——”说到此处,他闭上眼皮,轻轻地摇起头来。
对于写了不知多少万字小说的我而言,实则也很难精确地描述出一个曾经折磨家父长达四十三年的惨烈场景,简而言之:在淡薄的月光敷泻之下,一块有如断头台上的巨大刀刃般的防波盾板在转瞬间切下了光头青年的脑袋,而那失去了意志和力量支撑的残躯也几乎在同时蹶落于浓黑如墨的滚滚浊浪之中。
舰长和司令官既未交谈、亦不曾停顿,双双不约而同地四下环视一圈,扭头便朝前舱的方向去了。家父早已吓得腿酸脚软,根本立身不住,只好蹲伏身子,两臂紧紧抱住舷边一根柱头,任由遍体上下的鸡皮疙瘩此起彼落,只巴望着赶紧打来一记大浪,劈头罩脸把这噩梦惊醒也就算了。
然而天不从人愿,浪头没来,那吊车里却倏地窜出另一条黑影——不消说:方才松动吊杆机关、凌空砸下那方盾板的便是此人了。这人身形极瘦、有如猿猴,步法更奇、可比鹘兔;才交睫间,便翻身纵出那障蔽层层的齿轮组具之外两丈多远,立于廊灯之下。这时,廊内伸出一只手来,指间夹着一支点着的香烟。这人接过烟,深吸两口,回头眺一眼先前光头青年落水的方向,便也闪身入廊,失去了踪影。若非那两口烟、一眺眼的短暂伫留,加之以昏黄凝聚的灯光,家父是不可能看清楚的:那人正是“哼哈二才”中的施品才。
折返点。家父充满懊悔和迷惑的一生之中最重大的转捩于焉浮现。他抱着那根冰凉的铁柱,瞑闭双眼,听见自己的脑袋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