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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可得,所托或明或灭的感觉。

    ……而年少时邂逅的美人曾赠送给我一把金错为饰的刀啊,而年少的我曾想倾我所有报她以一块英琼瑶噢……

    ——而人生终究如此辛劳!

    ——而你最后如此迢遥!

    苻生独眼中的光泽渐渐转为平静。

    不止他听进去了,筵下的那些舞伎们、堂下坐部乐的乐师们都听进去了。

    有年轻的舞伎忽然想隐入暗处,隐身到不可见的地方,好悄悄地、偷看安乐王那仿佛会发光的脸。又怕目光投射过去,给安乐王那韶秀的脸上沾上墨点儿。

    而年老些的乐师舞伎们别感于心,竟控不住脸上那怆然之色。

    却见苻融喉结颤动,已歌到第二引。

    像最秀硬的手指按响了这世上最清韧的铁笛。

    安乐王的喉中像藏着玉做的簧片,像干涸的河床上响起一声鹤唳,像记忆里的铁锈一朝拭尽,露出藏在心底的锋芒,用那锋芒切割起人生的情伤。

    苻生本来最烦这些愁苦的曲子。

    他这一生从没快乐过,所以才更追逐快乐——张筵作乐,何堪为此?但小安乐唱的他听得进去。

    苻融一边唱一边想:我所思兮,在四方;我所愧兮,在中央……他看着烛光下堂哥那难得平静的脸,心里忽涌起一阵愧疚:这样的堂哥,是别人见不到的堂哥;这样的皇上,也是别人见不到的皇上。他却从没试图向别人解释过这一切,一半是为无从解释,一半也是为如果解释了,也就辜负了这种信任。

    他心里平静而冷澈地想着:可就在昨天的此时此刻,自己也对着二哥唱过。他唱的是“东海大鱼化为龙”,还问过二哥:“你,想做皇帝吗?”

    这心中所想并没有激起他自己的惶恐。

    人生恰是如此,有些事,你只能静静地任它发生;有时候,你会同时真心地做两件相反的事……就像皇上在苻菁夺宫那晚先后的戮尸与葬礼。

    心底深藏的那些激楚如冰并没有妨碍他,反倒助他更能体会歌中深意:

    这一生,你四望皆愁——东方不可托些,西方不可托些,所有失去的,都无从招魂。

    直到他唱到:“我所思兮在雁门。欲往从之雪雰雰,侧身北望涕沾巾。”

    殿外小内监忽然回报:“下雪了。”

    苻融静静歌着。他一曲歌罢,就见皇上一脸平静。

    听完小内监回报,苻生忽然撑案而起,走到苻融案边,拉起他:“走,我们看雪去。”

    长安城一冬无雪。

    而这雪终于来时,就下得好大。

    才出殿外,就见地上已落了一层。

    殿前双阙朗秀,一望如琼宫玉阁。而三十六宫灯火,站在这高基上望去,如琳琅、如宝珠,寂寞的宫殿像等久了这场飞天舞袂,慌不及地把自己装点得遍身缟素。

    殿前老树黑暗中只见其枝丫苍劲,伸向空中,如阵图、如笔势,可它也只不过是这阔大雪图中不起眼的一笔。这雪图如此之大,偌大的宫室隐隐只见轮廓。平时这宫室常让人恨其空旷,可这时举目空中,身边的宫室却陡然只见其小,觉得它不过像天地间的一方印。而天地,何尝管这急惶惶的署名?随它盖在这阔大白绢的不起眼处。就在这印前面,那白绢之上,已书写尽了所有繁华,所有饥寒,所有热烈,所有凄苦……篆隶交杂、行草兼备,那是普天下苍生写就的。

    可书写人只管书写,哪曾想到会有人盖上戳来宣布拥有?

    两人踩着雪,向殿前行去,身后留下两行足迹。

    苻生不让人跟着,他自与小安乐走向雪中。

    他八尺多高的身躯刚硬挺直,一步一顿,从后面望去,身姿如僵蚓枯树,艰窘得扭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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