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胶合着,胶合的黏度就是当今皇权所能及的力度。
他看到鱼家老少被捆绑在地,一共六十余口。
他越过鱼太师那花白的胡子,看到了鱼欢。
他看到了鱼欢那张跟自己一样,同为长安城父老称许的,可谓俊秀的脸。恐惧没有让他的脸走形,自己的到来却让他表情抽搐了一下。
鱼欢的眼望向苻融的眼,那眼中似乎伸出两只小手来,要与苻融四手相握。他们曾在如此混乱的时局中谈书论艺,现在想来,那些行为简直奢华得不该存在。苻融用眼握着鱼欢的眼,他记得当年犹在枋头时,苻氏与麻秋对战,那该是整个枋头最艰难的时刻。枋头所有的住宅、营帐都乱成一团,外面路上的黄泥在无数人的脚下翻碾着,年幼的鱼欢跟自己挤在一起,躲在姜老的厨房里,鱼欢的肩膀一直在抖,靠在自己肩膀上……“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我想我会死”……苻融突然想起了当年鱼欢这句呢喃的话,以后他跟鱼欢哪怕言笑无忌,都没拿这句话打趣过他。直到这次被拘后,鱼欢通过探监的小盒子传回来下面这句:“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是:如果我死了,我们就分开了。”
因为有了这句话,苻融才回想起了当年那一句。
鱼欢是柔弱的,他这样的性子,在这个乱世里,根本无法存活下来。
……然后那一把刀斩下。
苻融静静地闭上眼。
那一刻,他知道,他的成人礼结束了。
而这件事最荒唐的地方在于:他本以为堂兄杀鱼遵纯属乱命,可没想到,期门军竟然真的在鱼府中抄出了鱼太师叛国的证据:那是鱼太师与东晋谢尚来往的书札。
谢尚是晋国重臣,爵袭咸亭侯,官拜镇西将军,都督江西淮南诸军事,后又加都督豫州扬州等五州军事,曾为东晋朝廷夺回传国御玺,在朝中可与桓温抗礼,可谓是现在东晋朝廷的股肱之臣。鱼太师书信与他相通,所言多涉劝秦归晋,确有卖国之实了。何况信中还多有密语,外人难解其说。
而这些书信都经过了苻融的手,由他转呈给皇上。他一看笔迹即知,这些,绝不是董荣所能捏造出来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听你所求,宽恕鱼欢吗?”
听到堂哥这话,苻融抬起眼,望向皇上。
却听苻生道:“小安乐,你该知我对你期望极大。你跟我不同,确是读过书的。我平时虽只与你笑乐,可你跟我说的那些如何管制太仓,如何平准、均输,限定盐铁,如何修改税赋的话,我虽没太听明白,却也知道你是用过心的。这些东西,你比我懂。而且朝中也有人动议,说他日我可以以你为相。我也盼着那一天……”
苻生的眼望着远处,似乎在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然后他回过眼,望着苻融。
“但那一天之前,你必须长大。”
苻融没有说话。
他不觉得自己的才能足以担此大任。
不过这是个乱世。一个乱世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堂哥继位时,年纪也不过二十岁。而当朝的耆宿,所作所为,也时常令苻融感到失望。
他静静地往下听着,只听堂哥道:
“知道一个人如何才算长大吗?”
……苻融的心里叹了口气,他的眼中似再一次看到了鱼欢:而有的人,这一生都来不及长大。
苻生的独眼却望向远方:“我以前也一直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算是长大。那还是我很小的时候,我曾经问过菁哥,要怎么才算长大。菁哥说,等你手上沾了血!”
“此后我十三岁从军,为家族出征,那一战是与冉闵部下作战,我沾了血回来,回来后还问过菁哥,现在算是了吧?没想菁哥只淡淡笑了笑——你知道他总有一种像是嘲讽似的表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