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西柏小城
能因为某种偶然原因,偶然的指令错误,使“换牙基因”的功能得到恢复,所以老人长新牙并不是天大的怪事。据史书记载,武则天在80岁时就长了两颗新牙,她还为此把年号改为“长寿”呢。不过他知道和老人说这些没用,跟她说这些,无异于教鹦鹉学微积分,教家猫学下棋。
风还在屋顶滚动,满屋是肃杀之气。吉中海知道,自己如果一言不慎,第二天就得赶来为老人送葬,老人已做好赴死的准备了!,他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好办法。
“婆,这话我本不当对你说的,既然你问,我也无法瞒你。据我知道,老人换新牙的确尅后代。”他欲擒故纵地说,又有鼻子有眼地举了许多实例,眼见老人的眼神越来越“黑色”,那是死神的颜色。“即使这老人这当口死了,还是照尅不误。象是——”他又举了一个例子。这会儿他已经不敢正视老人了,不忍心看她的眼神,赶紧补充道:“不过,只有一个例外。”
老人精神一振,聚焦了目光。“只有一个例外,”吉中海重复着,“是我在湖北办案时听说的,那个老太太活了98岁,也是88岁换牙,几年之间把新牙长齐了。她的儿孙后代没一个被尅死的,还出个大官呢。我听风水先生说,老人换牙是‘大恶’,但只要把牙长齐,反而会变成‘大福’,不但不尅儿孙,还会‘旺’儿孙呢。”
他总算对付着把谎话编圆了,老人显然信服了这番话,满脸欣慰之色。那晚离开外婆时,吉中海心里想:这下子放心啦,老人一定会努力活到98岁,不把这茬新牙长齐,她绝不甘心闭眼的。
这以后玲玲的老外婆果然又焕发了强烈的生存欲望——不过她仍然坚决不进儿孙住的正房。从这点看,她可能并未完全信服吉中海的鬼话。
这会儿她接过“吉相公”手中的碗盘,放到小桌上,拉着“吉相公”的双手,絮絮地说个不停。两排齐崭崭的白牙,嵌在这张历经风霜、皱纹纵横的脸上,确实不大协调。吉中海笑着,耐心地听她说下去,知道她说的都是说过几十遍的老话题。象“民国××年,咱家住在郑州,在黄河边种西瓜,正是收瓜的当儿,一场大水下来,把瓜地全埋沙里了。那时咱心里那个难受哇。谁知道过年时,瓜地慢慢又露出来了,个个是水凌凌的沙瓢好瓜!正月十五卖西瓜,开天辟地是头一遭儿!那年咱家可发了!”
吉中海不知道该不该信她的话儿。从道理上讲,他不相信西瓜埋到沙地里能几个月不烂,但听老人一次又一次复述这个故事,似乎也不是空穴来风。有时他真想找人打听打听是否确有此事,但是,哪儿还有健在的老外婆的熟人呢,即使有,恐怕也是老煳涂啦。老外婆经常复述的另一个故事则肯定是假的。
“看咱家这棵大槐树,看!”她向上指着,神秘地凑近吉中海的耳朵,“大槐树上有狐仙哪,民国三十七年,咱这儿有刮民党的驻军,他们非要砍这棵树做工事,咱们咋劝也不听,咋劝也不听,他们拎着斧子上来啦。好,狐仙显灵了,一泡尿撒下来,拿斧子的人就瞎了,吓得趴到地下磕头。还有58年大炼钢铁那阵儿也要砍树,那时阳气盛,狐仙不好露面,就托梦给公社的头头……”
吉中海笑着止住她的话头,这番话明显是杜撰的,但也许老人已经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了。他不由想起老人的一件趣事儿,文革时开诉苦会,让她上台,她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说:“咱老百姓苦哇,远的不说,就说那六零年……”主持会议的人赶紧把她拽下讲台。
那时她60岁,已经煳涂了,谁能想到她又熬了35年?而且,就凭这每顿一丁点儿饭食!吉中海在鱼雷艇上当兵时学过一个术语:“发动机怠速油耗”,也就是说,发动机不对外作功、仅仅维持自身运转所需的最小燃油量。他想,如果给人类也测一测“怠速粮耗”,老外婆一定是最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