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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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登上了去北京的班机。
在记者部主任的办公室里,德刚见到了董红淑女士。她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但行动敏捷,看不出丝毫老态。董女士亲自为他倒了杯绿茶,亲切地问他有什么事。德刚说:
“我刚拜读过你三十年前一篇关于2号工厂的文章,是这篇文章使我决定拜访你。”
董女士陷入回忆中:“是吗?我这一生写了不少文章,但我个人最看重的就是那篇报道。”
“董妈妈,我很佩服你,你以仁者之心谴责了对B型人婴儿的谋杀,这是需要勇气的。”
董女士摇摇头:“不,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坚定,我无法目睹一个无辜的B型人婴儿被销毁,但我也知道,如果不加任何防范,工业化生产的B型人很快就会取代自然人,这对自然人也是不公平的。”她叹道:“世界上很多事就是两难的,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我从文章中读出了你对何不疑的厌恶。”
“对,我是厌恶他——在他谈笑自若地对一个婴儿进行死亡注射时。不过,除此之外,我对他其实很钦佩,他是一个完美主义者,一个哲人,待人宽厚仁慈。看到这么矛盾的性格共处于一个身体,确实让人迷惑。”
“何不疑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三十年前退休后他就从社会上销声匿迹了,据说他隐居在家乡的深山里,离2号工厂不是太远。像他这么叱咤风云的人物,没想到真的能抛弃红尘。小伙子,”她用锐利的眼睛盯着德刚,“请告诉我,你与何不疑先生有什么个人恩怨吗?”
德刚犹豫着,决定实话实说:“我和何先生没有个人恩怨,但他的儿子宇何剑鸣害死了我的B型人未婚妻。”
董女士噢了一声,注意地重新打量齐洪德刚:“原来是你!我一直关注着那件案子的报道,只是没记住你的名字。你就是那位痴情的丈夫,为未婚妻雕刻了假指纹?”
“对,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惜还是被宇何剑鸣识破了,这个刽子手!父子两代都是刽子手!”
董女士沉思地盯着他,有人进来送上一份稿件,董心不在焉地签了名字。来人出去后,她委婉地劝说:“小伙子,我十分钦佩你的情意,不过我不赞成你把仇恨集中到那位年轻警官身上。他只是履行自己的职责而已。这件事的责任要由法律来负,由社会来负。”
德刚切齿道:“他们父子两代恰好是法律的代表。”
“是啊,”董女士低声说,神情有点恍惚,“是啊,父子两代……小伙子,”她忽然说,“中午不要走了,到舍下用点便饭。”她多少带点难为情地说:“有些话在我心中憋了三十年,早就想找人聊一聊了。”
“谢谢你的邀请。”
董女士的丈夫中午不回来,女儿不在家住,类人女仆含笑在门口迎接,递上两双拖鞋,接过两人的外衣挂在衣架上。董红淑交待她去炒几个菜,打开一瓶葡萄酒。女仆点点头,先送来两杯绿茶,然后走进厨房。董女士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小心地询问了雅君被“销毁”的情形,对她的不幸表示哀悼。然后她详细追忆了当年参观“2号”时的感受。
“那次感受确实终身难忘!”她玩弄着茶杯,缓缓说:“我们那一代和你们不同,你们已习惯了B型人的存在,把它当成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呢,那时还受传统思想的束缚,我们一直认为人类是万物之灵,虽不是耶和华或女娲的创造,但至少是天造地设,是大自然经亿万年锤炼、妙手偶得的珍品。人类的智慧和生命力都是神秘的,不可复制。可是突然间,所有这一切用激光钳摆弄一些原子便可以得到。没有生命力的原子只要缔结为一定模式,就会分裂、发育,变成婴儿,成长,具有智慧和感情,这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