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年少群惊压老成
“走吧。”
于是他们从孤清走到了繁华。城中心的大道上张灯结彩,热闹非常。新春的气息还未过去,街上人群忘我地玩乐,当头国难似乎就在这丛丛灯影中消失无踪了。
——难道生于乱世,便有了放纵的借口?
偶尔有三两个奇装异服的洋人走过,城中人大都畏之如狼虎,远远走避。这教洋人更得意非凡,每见有趣的物事便肆意喧闹,放声大叫着难懂的洋话。
而佟潜和路小宇两个寄居的异乡客,却是如此冷硬地直走而过。
活像是都市中的野狼。
终于,一幢建筑雄伟的府邸出现眼前了。十数级石阶之上,宽阔的朱漆大门打开,左右两排廿名华衣家仆在“恭亲王府”大横匾下恭迎宾客。隐约可见,府邸院墙之内灯火通明,鼎沸人声如浪潮铺卷。
写着王府字样的大红灯笼一列整齐地高挂,华美中见气势。
路小宇拳头紧握,掌心冒汗。
“紧张吗?”佟潜在前面头也不回地问。
“嗯……”
“男子出门便有敌人百万。进去吧。”
“武勇学会佟老师到!”
花园内不少宾客纷纷回头观看。
看见的人讶异不已。他们不敢相信,敢在京城中收留步渊亭弃徒的人,竟然只是个三十出头的汉子。
——而且穿的那么寒酸!
佟潜却置此等目光于不理,仿佛已神游物外,随意在花园中漫步……
因为他又嗅到了那股幽香。
在人群中,在酒酣耳热中,在喧闹中,在数百千种不同品名的花草气息中……那阵幽香却是如此清洌独特……
他直走到了荷花池畔。
池的对岸,一座小楼透着昏黄灯光。一只迷糊的人影俯在纸窗上,尤如幽魂一缕。
佟潜却看得痴了。
然后,那幽幽的影子又是一声叹息,深远得空洞,像是无知少年时追逐过的梦,曾为一首悲歌流过的泪,赋一首诗之际咏过的悲愁……很远……很远……
一道厉电似的目光从后袭来!
佟潜惊觉,返身。
一名银发白须的瘦小老人,手提烟杆,身穿银白狐裘,闲适地坐在远处一个小石亭中央;在五个穿一色青衣褂的壮汉拱卫下,在迷离烟雾的浮荡吞吐间,仿佛是游于世外的神仙人物。
但双眼透出的目光却如此急厉怨毒!
站在佟潜身旁的路小宇,面色一阵青白。
佟潜立时知道这个老人是谁。
空气在二人对视间凝止。
宾客们亦因这股突然涌现的迫力而屏息。
佟潜如常负手挺立。
老人缓缓吐出一口烟雾。
“恭亲王驾到!”
惊雷似的喊声划破了异样的寂静。
人声骤然再起。人们纷纷望向正厅大门。
在左右两列仆役侍卫拱护下,三人步出。
当先一人年纪六十有余,身躯高壮,穿着锈金武服,腰配一柄精美豪华的宝刀,整个人散发出王族那股无比权威贵气。然而眉宇间愁色密布,脸面青白如病容,一眼可见已是壮志消磨,仿若末落王孙。
恭亲王奕欣,先帝咸丰第六子,当今光绪帝之亲伯父。
曾授议政王,主理军机处,与慈禧太后势均力敌,位极人臣的恭亲王。
政治上终败于慈禧之手,数起数落,甲午战败后又再度负责督办军务,节制各路统兵大臣,腰上仍佩着当年咸丰帝御赐“白虹刀”的奕欣。
今夜,这个老人带着恹恹病气,穿着一身累赘的华服佩饰,好不容易走到花园东边校场检阅台上的主座,在侍卫掺扶下安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