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人与学者
居然没有寒冷的感觉。然而,他脚下的云究竟是怎么一会事?他想,云仅仅是蒸气、空气和水,它们的天然地方是在天上。聚集在脚下的云并没有云的特性。是不寒冷的雪吗?是没有浮力的云吗?这里的一切,包括他自己,似乎都没有各自应有的属性。
他似乎在行走,但脚下却空空如也,更像是在空中行走。可是,人怎么能够在空中行走呢?阿里斯托芬在一个无情嘲弄他的剧本里,倒是描写他坐在一只篮子里腾云驾雾,并且让他说什么“我在遨游天空,眺望太阳。”
不过,那是阿里斯托芬戏弄他,尽管他的朋友们替他打抱不平,他本人倒不怎么在意。再说,那只是一个剧本而已。
这次,他倒是真的感觉在遨游天空了。也许他在做梦,梦中他果真将阿里斯托芬的剧本变成现实了。那段优美的台词是什么?
“我必须悬浮我的大脑,将我的神思与蓝天融为一体,以便探索宇宙万物。”
好一个阿里斯托芬!对他来说,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当然,真正神圣的东西除外,如智慧、真理、道德。
“如果他老是呆在地面,自下而上思考事物,他就什么都不会发现:因为地球的引力总是吸引思想的活力。”苏格拉底忍不住笑了。
他将双手放在面前细细研究着:短而粗的手指,结实有力的手腕。这就是他的手。这双长满老茧的手使他一生受益无穷,他像父亲一样干过石匠,参加过雅典自卫战,在运动场上受过训练。然而,现在他用手摸脸,却什么也感觉不到。这里应该是下巴、前额、塌鼻子、厚嘴唇,可却一无所有。他摸着的是空气。本来是脸的地方,他的手却对穿对过。他双手用力互压,却毫无感觉。
他自忖:这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也许,这是年轻的柏拉图喜欢驻足凝思的一方净土,这里的一切都是尽善尽美,都是虚无缥缈的。我周围是理想之云,并非实实在在的云。我踏在上面行走的是理想之空气。连我苏格拉底自己也是从我那卑俗的肉体解脱出来的理想。是这样的吗?有可能。
他伫立一会儿,思索可不可能。他转念一想,这说不定是死后的生活,在这种情况下,他也许会遇见神。也许诸神愿意屈尊和我交谈。雅典娜和我谈智慧,赫耳墨斯和我谈速度,阿瑞斯和我谈勇敢,还有宙斯和我谈——谈什么都行。不用说,我在诸神面前会像个傻瓜,但这不要紧:凡是奢望与诸神平起平坐交谈的人都是傻瓜。我不抱幻想。
苏格拉底举目仰望,只见天空金灿灿的。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微笑,穿行在波谲云诡的世界中,去寻找诸神。
坦纳说:“现在你有什么想法?仍然悲观吗?”
“现在还难说。”理查森满脸愁容。“他看起来像苏格拉底,是吗?”
“这是最容易做到的。我们掌握了大量对苏格拉底的描写:扁平大鼻子、秃顶、厚嘴唇、短脖子,这些描写都来自认识他的人。正如人人都能认出福尔摩斯或者唐·吉诃德一样,这张标准的苏格拉底脸人人都能认出。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脑子里的所想所思,那才决定我们是否真的合成了苏格拉底。”
“他在那儿漫游的时候,显得平静、幽默,十足的哲学家风度。”理查森阴郁地说:“我仍然很怀疑。我们已经试了新的视差滤波器。但恐怕我们要遇到从前法国人实验唐·吉诃德、我们实验福尔摩斯、摩西、恺撒时所遇到的同样问题。神话与幻想对数据的污染太大了。苏格拉底穿过历史的迷雾向我们走来,已经是半真实半虚构的,说不准全是虚构的了。就我们所知,我们对他的了解全部来自柏拉图对他的虚构,正如柯南道尔对福尔摩斯的虚构。所以,我担心我们将得到的是一个二手货,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一个缺乏智慧闪光的东西,而我们追求的恰恰是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