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漂亮。非常精致。但它是个鱼缸。
他用拇指的指甲轻轻敲了一下,鱼缸发出深沉而优美的和声,持续的时间长得超乎想象,最后声音减弱了,但是感觉不是消散了,而是飘进了另外的世界,比如关于海的一个深沉梦境。
阿瑟把手伸进去,再次翻过来,这次那落满灰尘的床头灯的光线照到另一个角度,鱼缸的表面出现了一些细密的纹路。他举起鱼缸,对着光调整着角度,然后看见玻璃上刻着细小而清晰的字迹。
“再见,”上面写着,“谢谢……”
后面没有了。他眨眨眼,完全不明白。
整整五分钟时间,他一直把这个鱼缸翻来翻去,从不同的角度对着光看,敲击它听那让人着迷的声音,思考那些字的意思,但是没有结果。最后他站起来,给鱼缸装满自来水,放回桌子上电视机旁边的位置。他摇着头,从耳朵里甩出巴别鱼,鱼扭动着掉进了鱼缸里。除了看外国电影,他不再需要巴别鱼了。
他再次回到床上,关了灯。
他静静躺着。他吸收着四周的黑暗,缓缓放松了四肢,呼吸变得缓慢而规律,大脑渐渐一片空白。他完全睡不着。
这个晚上天气不好,下着雨。真正的雨云其实已经离开了,现在它们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博内茅斯外的一个路边咖啡馆上,但是它们所经过的天空已经受到感染,在自己身上布满了潮湿的褶云,似乎不知道如果不这样的话该怎么表现。
月亮也湿淋淋的挂在天上。它现在看起来像是刚从洗衣机里拿出来的牛仔裤的屁股兜里摸出的一个纸团,要用熨斗忙乎很长时间才能弄清楚那到底是一张购物单还是五英镑的纸币。
风轻轻飘荡着,像是一匹还没决定自己情绪的马在摇动自己的尾巴。某个地方敲响了午夜的钟声。
一扇天窗吱吱呀呀地被打开了。
这扇天窗的框子有点腐烂,铰链也曾经被上过漆,所以天窗有点涩,开的时候还得摇晃一下,并且轻声跟它商量,但是最后天窗还是被打开了。
一个影子摸到一根棍子把窗子支着,然后很费力地从打开的窄缝里钻了出来。
他站在那里默默看着天空。
这影子与一个多小时前疯狂地冲进这房子的那个生物已经完全不同了。身上那破旧的长袍不见了,那袍子上面溅满了来自上百个不同世界的泥巴,洒着来自上百个肮脏的太空港的垃圾食品的调料;那乱七八糟纠缠在一起的头发不见了;那长得打了结,里面有着一整套生态系统的胡子也不见了。
现在在那里的是一个安详而又放松的阿瑟·邓特,头发已经修剪并清洗过,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只有他的眼睛还表明,无论这个世界在对他做什么,他都非常希望能够就此结束。
和他上一次从这里看到相同的景象相比,这双眼睛已经不同了;处理双眼看到的景象的那个大脑也已经不同了。不是什么外科手术,而是新的经历持续不断的改变了它们。
这时的夜晚看来像是拥有了生命,而他自己似乎也融入了周围黑暗中的土地,成为其中的一个部分。
他可以像感觉到自己神经末梢的轻轻刺痛一样,感觉到远处河湾中的水流,视野之外群山的起伏,纠结在一起的厚厚的雨云停留在靠南的某个地方。
他还可以体会到一棵轻轻颤抖的树的感觉,这是一种他预料之外的感觉。他知道把脚趾伸进土里的感觉很好,但是从没有想过居然会好到这个地步。他甚至感到一阵几乎不合时宜的快感从新森林风景区一路来延伸他的身上。今年夏天一定要试一试,他想,看看身上长出叶子是什么感觉。
在另一个方向他体会到另一种感受,他成了一只被一艘飞碟惊吓到的羊,这种惊恐与被它曾经见过的其他东西吓到的感受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