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小人!”吕惠卿在心里咒骂着,手中的笔却始终无法落下去。自己要亲自给自己的死刑判决书签发核准令,是该觉得讽刺,还是该觉得残酷?但是,他能拒绝吗?他素有的勇气与智慧,在面对那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面目全非。
“吕相?吕相……”王珪的唤声让吕惠卿回过神来,他看了一眼王珪,只觉此人面目可憎,但他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今日见的人太多了,有点不舒服。这一封诏令……”他推出王安石的那封诏令来,道:“介甫最近患了偏头痛,益州瘴疠地……这恐非朝廷优待老臣之礼。禹玉看呢?”
王珪同情地望了吕惠卿一眼,委婉道:“介甫的偏头痛,皇上已经赐过禁方——是以新萝卜取自然汁,入生龙脑少许调匀,昂头滴入鼻孔。左痛灌右鼻,右痛灌左鼻。听说颇有神效,已经好了。且自介甫居金陵以来,皇上每两月必遣使者慰问,十余年来从无间断,介甫身体好不好,皇上岂能不知?今日皇上接连接见两府大臣,恐是圣意已定——皇上与介甫,君臣之间的情义,相公又不是不知道。此事下官看并无不妥之处。”
吕惠卿默然良久,终是难以甘心。掷笔道:“反正不急在一时。范纯仁、韩维为执政,我辈都要面圣道贺的,不如等见过皇上再说。”
王珪看着吕惠卿,本来吕惠卿遭难,他未必无幸灾乐祸之意,但此时自己是惟一在场的参政,他亦担心惹出什么事来牵连到自己,沉吟一下,还是劝道:“吉甫,皇上不过让介甫去益州查看地方官员有无欺上瞒下,了解益州局势,这是平常之事。吉甫若坚执己意,恐多有不妥。同殿为臣数十年,下官不敢不言,还望吉甫三思。”
这话已然是说得极直白了。两府大臣没有人反对,吕惠卿却坚持反对,是本来皇帝还以他无私,反见有私了,只能更增皇帝之疑。面圣反对,不仅于事无补,反是自掘坟墓。这些道理,以吕惠卿之智,岂有想不到的?但这时他只觉大势已去,方寸全乱。听了王珪之言,默然半晌,终于再次拿起案上的毛笔,在诏书上艰难地写上自己的名字。王珪见他署了名,在心里叹了口气,接过笔来,在下面亦签上自己的名字,交还吕惠卿。眼见着吕惠卿默然钤上相印,王珪亦不禁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他有意宽慰几句,却又觉无法择辞,动了动嘴唇,终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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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