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把头深埋,强抑着泪水,缓缓起身。
此时家宴时辰未到,因薛奕次日便要离京,取道广州前往凌牙门,石越将他请来,是想挑匹好马送给他,众人便先陪薛奕去马场挑马。早有家人牵了坐骑过来,众人各自上马,揽辔徐行。薛奕陪着石越走在前头,潘照临与唐康却渐渐落在了后面。宗泽与众随从都是远远地跟着,并不敢靠近打扰。
潘照临眯着眼睛,不住地打量唐康:“康时可知你在台狱这段时间,京城几乎已是天翻地覆……”潘照临亦算是唐康的老师,唐康素知他的脾性,知道这会儿不需要他多话。果然,便听潘照临又道:“两府变动频仍,一两月间,郭仲通由武部少常伯升任同知密院,孙和父由签枢而为夏官;文太傅辞枢相,出判应天;韩持国由枢副而大貂——仅仅几天之后,一直不肯接任秋官的范纯仁突然便改变了主意,‘勉强’领旨,入主秋台……”潘照临用讽刺的语调说着“勉强”二字,由两府一系列的重要人事变动开始,言简意赅地向唐康介绍起目前的形势来,仿佛唐康不是即将要通判大名,而是要在京师任职一般。
三党在两府的权力平衡已经被打破,范纯仁改变初衷,担任刑部尚书,亦只是文彦博出外之后的不得已之举。但若说旧党已经放弃了御史中丞与益州路观风使的角逐,承认吕惠卿的胜利,却还为时过早。也许是司马光另有谋划;也许是皇帝的病情,改变了争夺的焦点……潘照临不是司马光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司马光在益州的问题上,突然沉寂了下来,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司马十二没这么容易放弃……”潘照临似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但凭他绞尽脑汁,亦无法猜出到司马光打着什么主意。
唐康却只是苦笑不语。对这些党同伐异,他实是感到厌倦。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公卿们机关算尽,误的却是益州一路的百姓。”他停了一下,抬起头望着潘照临,沉声道:“潘先生,益州完了。”
潘照临震惊地抬头,注视着唐康。
“我还以为朝廷早就更换了益州四司长吏,不料到如今,不仅禁军群龙无首,竟连提督使都还在汴京!”唐康这时已是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竟连提督使都还在汴京!”他重复道,“经略使不至,禁军集中于西南诸郡,各自为战。内腹诸郡本来就守备空虚,凭着一州一县的兵力,只怕连大一点盗贼都剿不了——本来内诸郡便要依赖乡兵、弓手来维持治安,倘若这些乡兵、弓手也变成盗贼,朝廷将如之奈何?!”
“康时会不会太悲观了一点?”唐康的声音太大,连走在前头的石越也听见了。他勒住坐骑回走数步,定定地望着唐康。
“益州之事,谁能比我更清楚?!”唐康愤懑地说道,“计使、宪司皆庸碌之辈,克剥百姓还有点本事,其余则百无一用。朝廷在益州用兵经年,益州一路,已是遍地干柴,盗贼蜂起。所以未出乱子,一是天公作美,没有灾情出现,否则随便哪里冒出点火星子,后果将不堪设想;此外亦是因朝廷有重兵驻扎,心怀叵测者不敢妄动。如今禁军大败,在民间不知道被另有用心者如何传扬。而经略使、提督使又迟迟不能上任,益州百姓大抵都知计使、宪司之贪酷无能——不管朝廷公卿如何算计法,益州路……益州路……”
石越与潘照临对视一眼,二人都是将信将疑。他们都知唐康素与益州路四司长吏不和,从考课来看,益州官员也不像他说的那么不堪,因此亦不敢排除唐康少年气盛,因偏见而得出成见的可能。
“若果真要乱,这时后悔也来不及了。好在高遵惠不日上任,王厚、慕容谦也很快便能抵京,熬过这些日子,便有转机。”石越不知道是在安慰唐康还是在安慰自己,“纵使观风使还要拖一拖,高遵惠到了益州,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