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卿,依法穷追,原无可指摘。但是那些犯官狗急跳墙,亦难免会胡乱攀污。舒亶办案似嫌轻率了些,这种大案,还是当诸事请旨的好。像司马康、吴安持、蔡渭这些人,总要稍留些体面。似他这般办案,全不给自己留退步,苛刻过甚,朝议汹汹,倒似是他在借机党争一般,还连累了相公。”
“御史办案,与我何干?”吕惠卿不自在地反问道。
“相公既要我直言,自己为何又不肯推心置腹?”薛向却不肯让吕惠卿这般装模作样,“诸‘君子’们可都以为舒亶不过是相公门下走狗而已——且不管他是不是,他这般莽撞,人家却不免把账记在相公头上。‘苛酷’二字,不是甚好名声。恕我直言,今日误相公者,舒亶矣!”
“师正亦以为我差使得动舒亶吗?”吕惠卿半真半假地苦笑道,“师正素知我与司马十二不和,若说我看不惯他假仁假义,想将他逐出朝廷——在师正面前,我亦不说假话,我确有此心。但我又何苦搞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朝廷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当年介甫是不得已——我这又是何苦?”
薛向笑了笑,也不质疑他所说真假,只淡淡反问道:“相公的这番苦心,谁能知之?”
这句话却是正中要害。
吕惠卿是想借陈世儒案打击旧党,借此难得的机会,巩固自己的政治权威。但他的目标原本只是吕公著与苏颂,一面杀鸡骇猴,一面清算一些旧党台谏,并不想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但谁料舒亶意欲扬名,不知道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牵出了司马康。吕惠卿见有机可乘,才在暗地里纵容——他哪知道还有一个雍王唆使石得一在舒亶那里推波助澜,倒以为只是舒亶在迎合自己。更不曾想,舒亶自知得罪旧党,已无退路,为了自己的前途,越发肆无忌惮,竟又逮捕吴安持、蔡渭,牵连越来越广,搞得朝中人人自危。这些吕惠卿事先并不知情,但木已成舟,他虽然怨怪舒亶鲁莽,却也无法可想——他不是不知道,舒亶既然连司马光都得罪了,便不怕把事情再闹大些,事情闹大了才能逼着吕惠卿与旧党决战,舒亶才有机会全身而退。否则,他已成为旧党最痛恨的公敌,旧党缓过神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舒亶——他不能当过吕惠卿的枪后,又当吕惠卿的盾牌。
舒亶的确是个聪明人,如今的情势,正如薛向所说,人人都以为是吕惠卿主使,舒亶不过是吕惠卿手中的大枪,吕惠卿反倒成了舒亶的大盾牌。
吕惠卿默然不语。谁能知之?谁会相信他?旧党不会相信,新党也不会相信;皇帝不会相信,司马光、石越,甚至薛向,都不会相信!既然人人都不相信,那么是不是事实,根本就不重要。
薛向已经知道他几乎说动了吕惠卿。“皇上素念旧情,陈世儒案,最初还想过要念陈执中的情分,留他一条命下来。舒亶口口声声司马康涉案,时至今日,可曾有司马康半句口供?”薛向的话已近于直白,“休道是冯当世,便是司马十二——恕我直言,只要司马康不伏罪,终亦不会有事。相公熟知早年故事,皇上初登大位之时,是先想过让司马十二为相的;是他不识时务,皇上才决定起用介甫。这些年司马为计相,可曾出过半点差错?十几年君臣的情分,相公以为皇上会全不顾惜吗?”
吕惠卿越发动摇起来。皇帝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赵顼最初只不过是恼怒苏颂等人枉法循私,一时激怒,才令舒亶穷治此案。不料舒亶竟借机兴大狱。这并非皇帝的本意。只不过舒亶有大义的名分,皇帝又在病中,少知外事,一时间也无力制止。在皇帝那里,现在还以为司马康涉案不深呢!
舒亶若真能把案子办成铁案,倒也罢了。
皇帝不是那么好唬弄的。
这也是吕惠卿始终放不下心来的原因。当今皇帝,不是可以任人摆弄于手掌之中的庸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