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店中诸人都知道桑充国平素是最不肯乱说话的,这里几个人,或者与田烈武有旧交,或是同情田烈武的遭遇,这时听说他这么快就将被重新起用,无不替他高兴。杨时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高声呼道:“果真如此,真是痛快!朝廷毕竟不肯令忠义之士抱屈!”
“这一杯酒,我也喝了!熙宁十七年以来,汴京城里乌烟瘴气,难得有件能令人开怀畅饮之事。若有朝一日,能将狐狸豺狼一扫而空,便是醉死,我也乐意!”吕大临却始终无法忘记时局。
“与叔慎言。”蔡京却生怕惹出什么娄子来,落个“怨谤”的罪名,连忙好意提醒。
“怕什么?!”吕大临本来心里就不痛快,想着时局更是痛心疾首,这时被蔡京一说,反而更加高声,“叫皇城司的察子去弹劾我啊!我没什么好怕的……我只恨不能与司马公休一起被关进御史台!今日国家之害,莫过于皇城司!今日国家之害,莫过于皇城司!”他越说越是激动,说到最后,几乎已是高声叫嚷了。
蔡京见他如此,也不敢再劝。自从石得一勾当皇城司开始,皇城司已经积累了太多的怨恨。蔡京打量众人,却见各人都只是默默喝酒。其中段子介的脸色,尤为难看。他心中一动,猛地想起段子介现在的职位,不由也是呆住了。
听到吕大临痛骂皇城司,段子介此时的心情真是郁闷之极。他自卫尉寺丞离任后,便被调离了军法系统,进入枢密院在京房,担任同知事。在京房是个极重要的部门,不仅主管京师及附近诸路的防务、军政,而且还兼管益州路的防务、军政。在益州平叛的当口,尤其是个很有权力的部门。所以,除了知事外,在京房的同知事就设了四位。而段子介主管的,正是开封府殿前司以外所有军事力量的军政事宜。而在名义上,皇城司不隶属于殿前司,反而隶属于枢密院在京房。也就是说,段子介品秩虽然不高,却是皇城司的“现管”。
然而在实际操作上,休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在京房同知事,就算是枢密使韩维,也拿皇城司无可奈何。
从表面上看,段子介早已不是当年的段子介。他投笔从戎,考武进士,原本是想立功疆场,但这虽是风云际会之时,与他一道考上武进士的薛奕、吴安国、田烈武、文焕也都建立了赫赫功名,他却偏偏进了卫尉寺当军法官。外任陕西,结果与他共事的向安北死于非命,高遵裕虽然被贬,但今年却又重新被起用。其实在做卫尉寺丞之时,段子介便已经见到太多的不公——妥协、交易、不了了之,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段子介不知道为此做过多少斗争。卫尉寺对于严肃军队的纪律,的确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但是卫尉寺有太多管不到的地方,幻想单凭着一个卫尉寺,便能建立一个公正的军法体系,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段子介常常忍不住想,自己是用向安北的生命,换来了卫尉寺丞的官位。所以他终于还是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最终设法离开了卫尉寺,进入枢府。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段子介已经成熟很多,他本来希望自己能和别人一样循规蹈矩,按部升迁,最终能积劳升到五品后致仕。但是,有些人注定不能与普通人一样,段子介始终无法在面对不公正的阴暗面时,保持漠不关心的心态。
自己管不到的事情,他都不能漠然视之,何况,在名义上,他还是“应当”管得了的。
“三千多人……”段子介的语气,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蔡京没有听清,追问了一句。
“三千多人。”段子介抬起头望着蔡京,苦涩地说道:“今年,不到一年,皇城司办了一千多件案子,三千多人牵涉其中。现在审完的,只有三成,还有七成还拖着未办。结了的案子,定罪的不到二成……相比而言,舒亶不算什么。百姓不比品官之家,官司缠身,就算最后被判无罪,许多人家也已经被闹得家徒四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