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老白杨树背后去
寄钱,简直是填不满的穷坑,闹得我的日子老也不得宽展。一想起来我都头疼,怎么也想不到家乡有什么可爱……我十多年没回家了,老也不想回去。”
“我这……纯粹是……文人多情……”
“你也写点城市人的小说嘛!农村小说……谁看!我反正一看见猪呀牛呀穿大襟的女人呀就烦了……”
“当然……城市总是文明……”我想把话引开,不要再说家乡的话了:“你在这儿,生活还好吧?”
“可——以。”她拖出很长的一种调门,像秦腔戏演员起唱之先的一声叫板。这声叫板的调儿,就给将要唱出的大段戏文定下了调子,或是花音慢板,或是二六板,亦或摇滚板。她说:“俩娃都工作了,可以养活自个了。老头子跟我的工资吃不清用不完,行罗!只是老头子……不大顺心……”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
“按说啥事也没有,全是自生的不自在。这也看不惯,那也听不顺,广播上一句新名词就听得火冒三丈,电视上一个镜头就惹得他骂爹咒娘。我说,何必呢?人家广播上说要重用知识分子,就用呗!人家电视上演那些搂搂抱抱的戏,让人家搂去抱去,干着你屁事啦!你该拿的工资拿了,该住的房住上了,就吃点好的过个安宁日子行了……”
“他做什么工作?”
“保卫科长,几千人的大厂子的科长。虽然而今时兴文凭,保卫科长的位子还稳当着哩!再说……哎!这老头子也是个犟人,死脑筋,总说自己亏了……”
“怎么会亏了呢?”
“他当兵那阵儿,在青藏高原开车。雪下得半人深,车开不过去,旁的人都钻在驾驶楼不敢出来,这个犟家伙硬是用铁锹把几十里公路铲开了。他立了功,当年国庆就上了天安门观礼台,见了毛主席,照了相。回来就提拔了干部……”
我早就听说过她的丈夫的英雄事迹了。二十多年前,这位英雄司机,因为上过北京,因为受过毛主席的接见,凯旋归来,轰动了我们小河两岸的十里八村。亲戚和媒人挤得碰破了脑袋,竞相把自己熟悉的最好的姑娘的照片掏出来,展示在英雄面前。人如何贤淑,家教多么严格,模样最最疼人了。小镇上的照相馆因此骤然兴隆起来。英雄眼力不错,在纷如花瓣般的照片里,终于瞅中了薇薇。我那时正读中学,城市里的中学离我们的小河川道几十里远,周日回到家中,就听说了薇薇许配英雄的事。当晚,薇薇来到我家,喜不自胜:“他在青藏高原开车,雪下得半人深……”我却张大嘴巴喘不过气来……
我崇拜英雄,尤其是那些舍生忘死慷慨激昂的悲壮人物。岳飞,牛虻,董存瑞,这些古今中外忠肝烈胆的英雄,一触即使我心潮激荡。可是,当我听完薇薇以完全佩服倾慕的口吻述说完这位英雄的时候,心里却怪不是滋味。我闭口不语,低下头,不想看她得意的脸。
“订下阳历年结婚哩!”
“恭喜。”
“到那天,你去送我。”
“我……上学哩!”
“阳历年学校放假!”
“放假……我也不去!”
她似乎这时才意识到我的情绪不好,忽然哑了口,出气粗了。我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脸憋得通红,泪水涌出来,慢慢站起,转身走出门去,我没有送她。
我很快就意识到我的毛病又犯了。我想起在白杨沟里玩“过门”时和喜娃打架的事。我稍一冷静下来就想到,其实我和薇薇没有任何契约,婚姻的事连提也不曾提过,我为什么恼怨人家订婚的事呢?我的忌妒心太强了!我真坏!我凭什么给薇薇使性子?元旦来的时候,我决定去送她,也弥补我的无礼。
按我们乡下的风俗,女子结婚时,亲门本族的人要去送嫁女自不必说,整个村子里年龄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