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囊——献给古原的女儿
柳非欧,一种潇洒自然的风采飞扬于一笔一划之中,真是有刚有柔刚柔互济的大丈夫气数。新年过后,他没有听信老先生要他把女儿送往在县城坐馆的那位老老先生的话,而是凭着那位美籍教士的指点,把女儿送到西安的教会中学去了……
就要翻过一道梁了,嘴被堵塞死了,无法喘气;缚着双臂,走路鼓不上劲;她的心被憋得要从胸脯里冲出来似的急迫地跳着,大汗淋漓;双腿像两根木头不听从意志的调动了,脚下一闪,终于没有到达坡梁的顶头而摔倒了。那么直愣愣摔倒下去,她却感觉不到疼痛,身上像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垫似的;胳臂被绳索捆扎得麻木了,她已经感觉不到胳膊和双手的存在了,被砍掉了双翅的鸟儿大约就是这种感觉。那块烂布塞在嘴里,渐渐变硬,硬得没有布的质感而有石头或锈铁的感觉了,后来就连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她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巴的存在。脸颊也麻木得没有知觉了,她没有脸了。脑子也麻木了,麻木到大约只有一根微细的末梢神经还活着,使她能意识到她还活着。如果就在这儿挖一个坑,把她埋进去,或者把她拖上梁顶,推下山崖,再好不过了。她的麻木的肉体和麻木的心都会感觉不到窝囊和痛苦。
她躺在坡梁上,闭着眼,没有睁开的力气。猛然间她的右胳膊上被刺了一针,或是一刀?疼得她忽地坐起,又随之摔倒,左臂上也疼了那么一下。却没有再坐起来,紧接着,两条胳膊上像有千万个针尖在刺扎,脸颊上也被刺了一下,又一刺,一下一下一下像无数的针尖在上下轮番刺扎着。针刺似的疼痛向背脊向胸腹向大腿小腿双脚蔓延,就像烈焰的千万条火舌在周身扑舔。她像野兽一样嗥叫,打滚。随之一切都没有了,针扎除去了,火舌也飞逝了,只留下一种稳定的隐约的烧疼,她忽然坐起来,啊!有胳膊了,有手了,有嘴也有脸颊了。她看一眼左右,两个红军战士站在两边瞅着她,她才发觉,他们解除了她的胳膊上的绳索、拔掉了她嘴里的烂布,那针扎火的的骤疼是堵死的血液获得自由后疯狂奔涌的结果。她侧过头,刚刚从麻木状态里恢复了思维能力的心,就意识到那个沉重无比的死的含义,对那两个小战士说:“你俩非活埋我不可吗?”
“这是命令!上级领导的命令!”
“这命令要是错了呢?”
“不可能!”
“那么你就相信我是狗特务无疑了?”
“那不会错!”
“你怎么知道不会错呢?”
“你怎么从西安跑到这儿来?又不是党派你来,又不是像俺俩一样,受压迫受不住了才来造反!你不是没吃没穿,又能念书,你跑到这山沟来闹啥革命嘛!洋学生……”
她颓然闭上了眼睛。她无法向他们说清白她为什么要投奔根据地。他们可能是陕北或陇东某个山屹崂的穷娃子,没吃没穿,遭恶霸欺凌,于忍无可忍的愤怒里投奔红军复仇来了。她为什么而来呢?她说出来他们能相信吗?她痛苦地摇摇头,想起肃反小组和她谈话的事来。
这是她被投入囚窑三天里的唯一一次谈话,毋宁说是审查。那位戴着近视镜的肃反干部,上下打量她,一双寒气四溢的眼睛透着冷峻凛冽的光,让她交待。她叙述着投入革命的短暂的历程。
“你出身于一个老财主家庭,对吗?”
“是的。”
“你先受封建教育后受基督教洗礼是个才女能写一笔好字是老财主的掌上明珠阔小姐,你随身一变又成了共产党员红军战士?你的把戏变得太拙劣漏洞百出而你还继续欺骗!”
“这是我的实际经历,你问我我就老实地说出来。”
“既然这个反动阶级主宰着的反动社会能满足你享乐能提供你受教育的种种机会,你为什么要与你所属的反动阶级相对抗呢?”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