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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边
在咬钩儿……

    李玉猛然发现,沙滩上有一个人,沿着河水往上走,走走,停下,把一只网抛到水里,拉起来,抖抖,又往上走。近了,他才看清,那人只穿背心,短裤,从头到脚晒得油黑,屁股上吊着竹篓,手里提着网,秃脑门,胖胖的脸,他走到圆盘坝头,瞧一眼李玉,扔下鱼网,从背包里取出钓竿儿,把线儿抛到水里去。看来这是一位捕鱼行家了。

    两人各据一方,自顾自钓。

    李玉想和后来者拉拉话,却找不到搭讪的词儿,就闷着口。他看对方是位不安静的角色,立起、坐下、抽烟,几次瞧他。他等他开口,他相信对方是耐不过自己的。

    那人终于忍不住,问:“敢问在哪个单位?”

    “研究所。”李玉答。

    “嗬!老九呀!”那人装出吃惊的神气说,“不错,我能闻出你那股味儿来!”

    李玉有点不习惯,又闷住了腔儿。

    “咱俩是兄弟。我是你老哥——老八!”那人自嘲自乐,“走资派!排行老八!哈哈!”

    李玉笑了,这是个乐天派!

    自嘲为老八的人告诉李玉,他在阴湿的地下室里趴了十个月,严重的肺穿孔已使他奄奄待毙,当作死了没埋的废物被抛了出来。他的老伴到处奔波,为他疗治,稍有好转,他就逃到小河边上来接受大自然的疗养了。他只承认医生的药物起一半作用,另一半呢?他说归功于他的不在乎:“活一天赚一天!我以为我是再也看不见太阳、树木了呢!”

    谁也不再问谁的真实姓名,你老九,我老八地互相戏谑、呼唤。老八肚里装着那么多逗趣的事,逗得李玉好笑。一天,两天,三天,日子在逍遥中流逝,像小河中枯水时节那一股细流,无声无息。

    十天没过,李玉又烦腻起来。是啊,中午河滩上燥热得无法忍受,沙子的反光刺得人眼睛发干发疼,杨柳的叶子无力地垂吊着,那施过皮渣的稻田里沤出一股难闻的臭味。他又想起他的实验室,那是多么令人沉醉的地方!

    “这种日子,何时为止呢?”他烦躁地说。

    “你问它——”老八指着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说,“天知道!”

    老九指着沙滩上,又对老八说:“你看那个老汉——”

    老八顺着老九指的方向望去。在下面一个坝头上,有个老汉,年纪约略六十了,穿一件半截袖白褂,敞开前襟,露着绛红的肤色,赤着脚,在晒得灼人的沙滩上抬石头。拾满一担笼,挑上肩,担到石坝上。坝上支着一个用铁丝编织的大笼子,长约五六米宽,高一米多,他把担来的石头,倒进铁丝笼子里,摆正垒齐。

    “天天这样!”老九说,“自我来到河边,看见就他一个人,一天三响,不紧不慢。”

    老八说他早就见着这位老汉了,整整一晌,老汉只在半晌时坐下来吃一袋烟,不过十分钟,就又干起这单调、机械而又笨重的活。

    “我看这老汉,保准是个劳模。”老九说,“没人督促,也没人管他,全凭自觉性儿,干得多踏实!”

    老八也呆呆地看着,赞叹说:“还是农民兄弟好!不管社会上闹得再乱,他们两手不停。”

    “贫下中农本质好!”老九说,“他们只相信:地里要打粮食,就得出力流汗,胡说和瞎吹是得不到丰收的!”

    “与体制也有关系。”老八说,“他们凭工分吃饭,一天不上工,就没有工分。工厂不一样,逛一天照样发工资哩!”

    “可这老汉少干一会儿,多歇一会儿,或者一担少挑几个石头,谁知道?照样记工分。”老九分辩说,“你看他每一担都装得满溜溜的……”

    “这肯定是生产队的老实社员,干部信得过的,才放到这儿!”老八说,“要是滑头,他睡一天也没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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