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二叔在古晋的一个朋友,他是马来当地的伊班族人,叫阿茫。陈可镜注意到,当阿茫跟他说话时,一只漂亮的白猫就伏在他的脚尖前。阿茫是一个很喜欢跟中国人打交道的马来人。马来语是马来的国语,通常当地人都讲英语,也讲当地的一些土语。但阿茫却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语,那一切都是跟二叔学的。阿茫告诉陈可镜,尽管他可以天天跟二叔学汉语,二叔却是一句马来土语或英语也不愿意学不愿意讲。有好几次,阿茫也问二叔为什么,二叔说,学不会,年纪大了头脑笨啦!阿茫便笑起来说,你二叔很狡猾,他是怕自己慢慢地被马来人给同化了,有一天自己也变成马来人了!
那倒是一句实话。当事情过了若干年后,有人这样描写在马来亚的华人:除了当地的水、空气和阳光外,还有一种必不可少的生存条件,那就是母语,中国人自己的语言。不管男女老少,华人们一律说一口漂亮的汉语,不但讲汉语,而且为了不断延续,还教汉语,在非汉语作主要流通语或官方语的语境中,华人们能不受环境所扰,坚持说自己的母语,确实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文化现象。
由于语言交流没有什么障碍,阿茫说了许多关于二叔陈忠祖的事情。他还告诉陈可镜他们,二叔没想到自己会那样快就死掉,至少,他认为他应该会跟自己的侄子见上一面的,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的侄子偏偏在路途上出现了意外。在临断气的那一刻,二叔交代阿茫说,将来,一定要让他的侄子,也就是陈可镜,千万别把他一个人扔在异国他乡。一定要把他的遗骨带回去,然后葬在他父母的墓旁。他说他生不能够为父母尽孝,死了一定守着两位老人。
在阿茫的引领下,陈可镜和李清华带了一些瓜果和水酒来到二叔的坟上祭拜。坟是土坟,才不过几个月时间,坟上的草都还没长出来,坟上的土已经被太阳晒裂了,现出一条条的缝儿,大的地方手指头都可以插进去。站在坟前,陈可镜依稀记起那年二叔要来南洋时的情景。一天,剃头匠二叔兴冲冲跑到家里跟父亲说,他要跟一个姓张的打金朋友到南洋去找金矿去,很多人到南洋去都发了洋财了。陈可镜的爷爷奶奶死得早,二叔七拖八拖到了大三十了也没娶上媳妇,那时,二叔已经有四十了,仍然还是一个人,父亲便说,就别去了吧,金矿真的那么好找?你就别做那个梦了。都老了,现实一点,赶紧在家找个女人过日子吧,还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干什么?二叔说,人家姑娘不要咱,还不是因为嫌咱是个剃头匠,还不是嫌咱家里穷吗?咱到南洋去打拼几年回来,那时咱有钱了还怕没有媳妇?
二叔还是没有听从父亲的劝告,跟那个姓张的去了南洋。陈可镜非常清楚地记得二叔在走出他家里的那一刻,二叔冲着他这个侄子扮了一个怪脸,他说,等我去南洋发财了,第一个就把你弄到那边好好玩去。父亲还了二叔一句说,我们谁也不敢指望跟你去享福,你只要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了。二叔说,那是一定的。
二叔陈忠祖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甚至连一点有关他的消息都没有。他的大哥,也就是陈可镜的父亲就常常念叨着,担心他出了什么事,直到要咽气的那一刻,还在挂念着二叔。他对陈可镜说,你二叔是个特别爱面子的人,一定是在那边没混出啥名堂来,所以连个音信都不敢捎给我们。其实当初我根本就不该让他去南洋的,他怎么可能找到金矿呢?他是让人家骗去南洋的,他太幼稚了。
没想父亲死去没几个月,二叔就来消息了。有一天,有人上门带来二叔陈忠祖的一封信,说是刚刚从南洋回来的,他告诉他们说二叔在南洋开了一家餐馆,发展得很好,生意忙得一个人怎么也做不过来,让陈可镜到南洋去继承他的事业。这话陈可镜在看了二叔的信后得到了证实。而且,让陈可镜意想不到的是,二叔竟然在信里告诉陈可镜说他已经在南洋找到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