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腊梅
:“得,看我妈!对我爸的汽车比对我爸还熟悉!”
他妈对这种不合时宜的愚蠢玩笑苦笑了一下,无可奈何地摇摇花白的头:“你呀,总是爱说这种怪话……”说着把呢大衣的扣子扣上,和儿子一前一后出了门。
她呆呆地立在窗前,叹了一口气,过来在水瓶里取出那枝腊梅花,久久地看着,两颗泪珠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挂在了脸蛋上。生活啊,生活,你把人逼到了这样一种地步!记得半年前,她冯玉琴还在那个贫穷的小山村里劳动。当然,生活是苦一些,一年半载,见点白面星儿都难。可是,精神是自由的,畅快的。她和她幼年时一起长大的康庄哥一块出山劳动,一块谈大说地,生活有一股子说不出的甜味。现在,整天白米白面,肉上肉下,但她觉得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不痛快。
她记得,是那件意外的事使她的命运发生了如此的变化。那天,就是吴所长,来到了他们村,说是什么部有个领导人要来这地区检查工作,她亲自出动来他们这里寻找当地出的土特产,结果发现她长得漂亮(她自己也怀着骄傲的心情承认自己这个天生的优点)。于是,她就和他们那里出的土特产一起被吴所长带回了这个城市。所长说地区招待所是全地区的门面,需要相貌好的姑娘来当服务员。当时,她自己对这事倒也不是那么热心。这也不是说她不愿意来城里工作,而主要是觉得利用自己的“好相貌”来参加工作,心里感到很不美气。但她亲爱的康庄哥竭力支持她来。他对她说:“咱高中毕业,大学考不上,又没靠山和后门,什么出路也没了。你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个机会,千万不敢耽搁了。否则,咱就得一辈子呆在咱这穷山沟里!你先去。等你转正了,想方设法再往出拉扯我!听说人家吴所长的爱人是地委一把手,权大着哩!只要人家看得起,咱们的前途就无量。再说,你父母年老多病,不能出山,家里又没其他指靠,就你一个女娃娃家挣那点工分,怎能糊住—家三口呢?你参加了工作,就挣上工资了,虽然钱不多,但是长流水不断,维持个穷家薄业总比你在队里劳动强。至于你走后,你家里两个老人,暂时有我哩……”
康庄哥的话说动了她的心,她就来了。可是不久,她就明白了,所长这么热心地把她带来当服务员,并不单是要拿她的“好相貌”来为这个地区“撑门面”,而是给她的儿子找媳妇哩!所长对她好,平时在生活上也非常关心,关心得已经被另外的服务员背后骂了她了。可这种关心是多么地令人不舒服。是的,别人要是抱着个人自私的目的关心你,比打你骂你都使人更难受。她明白了所有的这一切之后,就像饭碗里吃出来苍蝇一样不舒服。再说,亲爱的康庄哥虽然是个农民,但她爱他。这爱,是那熟悉的土地、熟悉的山路、熟悉的小河和熟悉的村庄长期陶冶出来的、和生命一样珍贵的感情结晶。对她来说,要割舍这种感情,就像要割舍她的胳膊腿一样。她决不能再接受另外一个人的感情了。尽管她和康庄哥从来也没说出过“我爱你”,但他们心里明白他们的事情。再说,话说回来,即使是没有康庄,她也不会爱所长的儿子的。她,一个普通的农村姑娘,享受不了这种荣华富贵。她要是跟了地委书记的儿子,她将是这个家庭和她丈夫的奴隶——尽管物质上她一生可能会富有,但精神上她肯定将会是一个奴隶。抛开这些不说,她也根本不喜欢所长的儿子——别看他爸是地委书记!她找的是女婿,而不是女婿他爸。看他是什么派头嘛!架上他爸的势,经常不掏钱住在招待所的特级房子里,一住就是许多天。晚上,三朋四友,喝酒吃肉,吆五叫六,醉得吐一床。他一有空就到她房间来,二郎腿一跷,一坐就是大半夜,说香港道美国……后来,所长便直截了当在她面前提亲了,她也就直截了当说不同意。为了让他们母子二人彻底歇心,她还鼓起勇气把她和康庄的关系也给所长公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