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
“但是,”他又想,“难道我就这样甘愿让痛苦的火焰把自己给毁了?不该啊!正因为我如此痛苦,我才要争一口气!不仅要好好劳动,还应该好好学习!小丽,我总有一天还要见到你,你等着看吧,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他这样想着,牙齿便在嘴里咬得格嘣嘣价响,两只手也不由得握成了两只拳头。年轻人的血液又在他周身沸沸扬扬,一种新的意识终于在他的头脑中苏醒了。他仍然沉默寡言,拼命劳动。
不久,高仁山老汉发现在他们出山干活的路上,到处栽着一些小石片,上面用白粉笔写着一些“洋字码”。老汉认出这不是中国字,而又写在这山野里,弄得心惊肉跳,以为是出了外国特务。他把这件神秘事告诉了老婆。他老婆却不以为然地对他说:“你没看咱们茅厕里的石头上也写着?”
大儿子忍不住笑了,对父亲说:“你真可笑!外国特务跑到咱这里干啥呀?‘特务’就在咱家里。那是大年写的英语单词。”
“那是怎啦?”父亲问大儿子。
“怎啦,他还想考大学!”
老两口惊讶地张开了嘴巴。仁山老汉想了想摇摇他那已经苍白了的头,说:“还是好好劳动吧,咱先人的坟墓没得着好风水哩!”
不管怎样,大年重新奋发起来。他首先从他考得最糟的英语开始复习。他不愿意呆在家里埋头学习,以免不了解内情的外人把他看成个二流子;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又乘机笑话他。他有他的自尊心。
但是这种学习是极其艰难的。每当他背着一梱庄稼从山上下来时,汗水腌疼的眼睛已经分辨不清他栽在路边小石片上的那些英语单词了。但他仍然拼命完成每天的学习计划。日月流逝,他变得像一个苦行僧一般,经常累得眼睛迷迷糊糊,走路摇摇晃晃,头总是有气无力地耷拉着。但是,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却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高扬过。看吧,他走路念念有词,他上厕所念念有词,他在煤油灯前伏案演算,常常因打盹把头发烧着,满头一片焦黄……所有这一切,他都忍受着。有时,痛苦的浪潮猛然又袭上心头,折磨得他死去活来。每当这时,他就在心里默念着那句话:“当我再见到你的时候……”
此刻,痛苦也正在折磨着另一个人。这不是别人,正是小丽她妈。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土地解冻,大地又孕育着一种勃然生机。可是这季节对一个老关节炎病人却不是好兆头。
小丽她妈每到这时,腿关节就疼得像钢针扎着一般。今年开春尤其严重。寡妇算不上幸福也算不上不幸。丈夫虽说过世太早,她亲爱的女儿却考上了大学。回忆往事辛酸不少,瞻望未来倒也甜甜的:再熬上几年,等小丽大学一毕业,她就好跟上女儿享福去啰。
但是,眼前的日子的确不好过。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而土地都分到了户,庄稼谁给她种呀?过不久就要耕地,她不知又该求村里哪一家。
要是往年,她不熬煎,有高仁山一家人哩,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去求他!
这一天,她到沟底的水井去提水。返回时,该死的腿走到半坡上疼得怎么也走不动了。她把水罐放到路边,双手抱住膝盖,嘴一张一张的,就差没放开声哭了!
偏巧这时高仁山父子三人正从后山沟里回来,在河那面的小路上往自己家里走。他们三人都看见了河这边的情景。
大年他哥显然幸灾乐祸了,瞧他嘴一撇,照旧往回走;大年看了看父亲,父亲低倾着头也顾自走,装作没看见什么的样子。
大年站住了。他望着前面走去的父亲和哥哥,心里很不是滋味。父兄埋头苦干的精神令人肃然起敬,可那狭隘的农民意识又多么叫人不能尊敬。
他独自默默地拐到河湾的小路上,向小丽她妈走去。他是个遭过痛苦的人,因此也就同情眼前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