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片,好像一把铲子正在烧红的铁锅里飞快地搅动着爆炒的豆子。我父亲的情绪也高涨到了极点,他竟然也用漏气的陕北土话,跟着老韩嚷嚷起来,手舞足蹈,又说又唱。他已经把这段书听了许多遍,几乎可以背诵如流。
我被父亲逗得哈哈大笑,并且觉得眼眶里热辣辣的。父亲,你尽情地高兴吧。你应该高兴。你和像你一样年老的庄稼人,能逢迎上而今这样的好世事,真是太幸运了。
看着父亲得意忘形地又说又唱,我突然冒出了一个新鲜的念头:我为什么不用这台收录机录下父亲的一段声音呢?这样在他故世以后,我们这些后辈人就不仅能从相片上看见他的容貌,而且也能在收录机里听见他的声音哩。是的,这现代化的设备能够留下伟人的声音,庄稼人的声音也是可以留下的。
等韩起祥一说完,我就对父亲说:“爸,干脆让我把你的声音也录下来。”
“我的声音?”
“能录下来呢?”
“能。”
我换了一盒空磁带,按了一下键钮,对他说:“不信你试试。你现在先随便说一句什么话。”
他突然惊慌起来,连连摆着手,说:“我不会说!我不会说!”
我很快卡住机关,然后放给他听。录音机里传出了他的声音:“我不会说!我不会说!”
父亲吃惊地叫起来:“这不是我的声音吗?”
“就是你的声音。就这样,你随便说什么都行。让我把你的声音录下来,以后就是你不在人世了,我们这些后人还常能听见你说话哩!”
“搁的年代长了,声音怕要跑光了……”
“跑不了!这盒磁带不好了,还能录在另外的磁带上。”
父亲显然对这事发生了极大的兴趣。他跃跃欲试,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格外紧张地把腰板往直挺了挺,像要进行什么隆重仪式似的,两只手把头上的毡帽扶端正,庄严地咳嗽了一声。他突然像小孩子一样红着脸问我:“我说什么哩?”
我忍不住笑了,对他说:“你随便说什么都行。比如说你这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哈呀,这怎说哩……好,叫我想一想。噢,对了,要说最高兴的一天,那当然是我和你妈成亲的那……你看我!说些甚!噢,对了,我记起了一宗事。好,那我就说这宗事……
那天,也正像今天一样,过年哩……我这样说你看行不行!行!好,那我就再给咱往下说……
提起那年头,真叫人没法说。冬天的时候,公社把各大队抽来的民工都集中到寺佛村,像兵一样分成班、排、连,白天大干,晚上夜战,连轴转到了年底,还不放假。到过年的前一天,公社书记来宣布说,要过革命化春节,过年不放假了。大家一听都炸了。大年三十早晨,所有的民工都跑了个精光。囉嘿,我起先还不敢跑,后来见众人都跑开了,我也就跑回来了。
不知你还记得不?那天早上我跑回家时,你们母子几个围一块烂被子,坐在炕上哭鼻子哩。看了这情景,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哭什么哩?哭栖惶哩。那年头,全村人在一个锅里搅稠稀,大家都穷得丁当响,过年要甚没甚。咱家里就更不能提了。旁人家歪好都还割了儿斤肉,咱们家我没回来,连一点肉皮皮都没有。你大概记得,那年头私人不准养猪。集体养的猪又不能杀,要交给公家。那时候嘛,队里能有多少粮喂猪?养几头猪,卖给公家,公家再给发点肉票,到一家头上,也就那么几斤。咱家的几斤肉票早让你舅拿去给儿子办喜事去了。唉,再说,就是有肉票,你们母子手里也没一分钱呀!
当时,我折转身就往县城跑。我没敢在你们面前哭,可在路上我哭了好几回。为什么哭哩?还不是心疼你妈和你们几个娃娃嘛!这就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