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槐家女人反击说:你呢?让国胜在板凳上日,呱哒呱哒,跟骑马样!水桥家女人说:还说呢,谁不知道,在麦秸窝里倒上桥……麦勤家女人说:宽家才出样呢。宽从城里回来,跑到地头,说该摘梅豆角了。说完扭头就走,宽家就跟着走,我还以为啥事呢?谁知是打暗号呢,他家的“梅豆”该摘了……宽家女人说:你多好,你家卖凉粉的,捡了一夜凉粉豆儿。海林家女人说:啥是凉粉豆儿?宽家女人说:奶头。她奶头大。国胜家女人说:小宝才出奇呢,屁大一孩儿,跑出来说,夜里他爹问他娘,是睡了再睡,还是睡睡再睡?啥意思呢?海林女人突然说:都别说了,看春才的脸红成啥了。
女人们一阵阵地哄笑着。只有春才一个人不笑,他慢慢地蹲下了。
这些半含半露、有荤有素的话,就像民间生活里的密码,终日包围着年轻的春才。春才最初好像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也就是红红脸而已。后来再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就蹲下了。在地里干活的时候,一旦女人们叙家常的时候,他总是往地上一蹲,一声不吭。而女人们常常指着他说:看,春才脸又红了。
我说过,我是一个孤儿,终日在柴火窝儿、麦秸垛里滚,吃百家饭长大的。相对来说,我的神经要粗粝一些。我一直到十九岁那年的一天早上,一觉醒来,才明白春才为什么要蹲在地上……这是我的自悟。
等过去了很多日子之后,我才明白,在乡村,在我们的家乡无梁,对于性的态度是最原始、最保守、也是最开放的。姑娘们在未出嫁之前,那是禁地,是一个字也不能提的。可一旦结了婚,就像是破开了的瓜,是可以汁液四溅的。我想,春才作为编席的一把好手,终日被姑嫂婶娘们的“性语言”包围着,经姑嫂婶娘们一日日的启蒙、挑逗、或暗或明的点化,渐渐地,他的身体不由地起反应了。他蹲在地上那一刻,正说明他开窍了,觉醒了,是性意识的觉醒。他那纤细的神经,健壮的体魄,经话语点燃了饱满的激情,陡然间起了化学反应,在他的体内聚合成了一股巨大的荷尔蒙能量……他不是不站起来,而是不敢站起来。他的裤裆里陡然间竖起了一根棍子,架起了一门“炮”,他一定是既恐惧又害羞,他是怕人家笑话他。这是我猜的。
那时候,春才刚刚十八岁,正是阳气最旺的时候。一天一天地,也许,女人们的调笑,女人们的暗示,女人们肆无忌惮的关于性事的讨论,都给他带来无尽的痛苦。在那些个夜晚里,面对一盏孤灯,四面墙壁,春才心里会怎么想呢?在漫漫长夜里,他也许正在破译那些挑逗人的话语呢。比如:什么是“蜜蜜罐”?什么是“倒上桥”?什么是“见红”?……那些带有暗示性的语言在他脑海里泡呀泡的,由精神而物质,渐渐有芽儿生出来了?那些个夜晚,他都在干些什么?在破译的过程中,又会给他生理上带来什么样的反应呢?这没人知道。也是过了些日子之后,才渐渐从女人嘴里传出一些让人不可理喻的事。当他住进医院后,他嫂子给他收拾床铺的时候,在春才住的那间偏厦里,在床边糊着旧报纸的墙上,贴着一张“红灯记”的年画……女人们偷偷议论说,这孩儿,真可怜。
可我只知道,在一些日子里,春才一旦被女人围上,在大多时候,他都是“谷堆”着的。有一次,他拉架子车往地里送粪。在村头的粪堆前,他扶着一辆架子车,几个嫂子一边往车上装粪,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后来车装满了,他仍在地上“谷堆”着,就是不站起来……一个嫂子说:才,走啊?他头上冒汗了,说肚子疼。这嫂子开玩笑说:你不是来“月经”了吧?哄一下,人们都笑了。
尔后,春才就走到河坡里去了。
那是夏日里一个燥热的中午。人们都说,春才就是那个中午走向河坡的。他鬼迷心窍,袖里揣着一把篾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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