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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路是熟路。熟得不能再熟了,常走的路。门也是常走的门。闭着眼都能走的门,居然把厂长的眼给扎瞎了?!这些事,都是他厂里来看望他的人说出来的。他自己绝口不提。不跟病房里的任何人说。他也许是羞于提起。你看,眼都这样了,你还慌什么呢?可他在医院里,进进出出的,还是慌。这就是个性了。

    知道二十四床的情况后,我一直想跟他聊聊天。我们都包着一只眼,可以说是同病相怜。可是,有一天,当我在过道里碰上他时,我说:老韦(他姓韦,是别人告诉我的)。

    他蓦地转过身,说:你哪单位的?

    我只是想提醒他关于“交叉感染”的事……

    可他很警觉,很生硬地重复说:你哪单位的?

    我很无趣。也就什么都不想再说了。

    当天晚上,在眼科病房外的花坛边上,聚集了一群人,老老少少的,大约有二三十口人。他们围着二十四床,正在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二十四床就像是开会一样,站在他们的中央,不时挥手讲着些什么。那些人,先是站着,尔后又蹲下来,一直商量到很晚。那二十四床,本就个小,一只眼还蒙着……他就那么一直站着,站了半夜。

    第二天上午,九床的老许跑来说:十三床(我是十三床),你知道么,二十四床,那厂长,办出院手续了。

    我说:治好了?

    他说:好个屁。他的心就没在眼上。

    我说:不会吧?伤得这么重……

    他说:昨天夜里,他家来人了,一下子来了几十口子,都是他的亲戚,嚷嚷着非让他回去……你猜为啥?

    我说:为啥?

    他说:他们那个厂,正搞股份制呢……你猜他最怕什么?

    我说:怕什么?

    他说:这二十四床,最害怕的是,人家借着改制,借着他的眼伤……把副厂长给他免了,不让他干。他都吓死了!

    我说:还是治眼要紧,他伤得这么重,一辈子的事。

    他说:哎呀,你不知道,昨天夜里,我就在花坛边坐。他一家人,所有的亲戚,都在那工厂里上班。这不是改制么?一改股份制,就要裁人……他那些亲戚,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你想啊,他要是厂长当不成了,他老婆,所有的亲戚,都有下岗的可能……他还哪有心治眼呢?

    我说:出院了?

    老许说:可不,手术刚做完……一早就走了。

    是啊,二十四床是个厂长。他当厂长,并不是这些亲戚给他帮了什么忙,那是他自己努力干出来的。可现在,他既然是厂长,就不能不帮那些亲戚们,他们就要下岗了……于是,就像骆驼一样,他也不过是个抢时间的人。他慌慌地去跟外商谈判,扎伤了一只眼。现在,为了那些亲戚,他又慌慌地走了。

    不说了吧。在我住院的那些日子里,每天都有(不断地变换着的)病人走进来:一、二、三、四、五、六……一直到五十八床。上苍赐予我们一双眼睛,本是看路的。可我们的眼都出了问题。是命运把我们抛在了这里,使我们聚在一起,同病相怜。在眼科病房里,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份奇奇怪怪的经历,那眼病也是由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原因造成的。

    若是走在大街上,你是绝不会看到的。

    在我出院之前,最后一个来看我的,你猜是谁?

    ——梅村。

    我们都有些风尘了。我们都是风尘中人,我们相互看着……

    我说:没有玫瑰了。

    我说:阿比西尼亚玫瑰,就剩下杆了。

    我说:你还要么?

    当我开始用一只眼睛看世界的时候,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都发生了变化。我不再拘泥、苛求完美了。我知道,这个世界没有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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