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佛有一肚子话要说,真拿起笔来,又没词儿了,用牙咬了半天笔帽儿,才写了一行:我对你没什么太多的要求,只有一条,到回来的时候保证你全须全尾儿。最后,核对时发现错了一个字,涂了,显得不好看,她又换了张干净的纸,重抄了一遍。
“二姐,我正等着你呢,我这条给小外甥织的毛衣都织得了,就差一个袖了,总也上不好,你帮帮我……”果儿跟桃儿进了屋,梨儿赶紧迎过来,对果儿说。
桃儿自告奋勇,闹着“我来我来”,却叫她一边儿去,桃儿做活儿东翘棱西翘棱,拿不出手去。桃儿的脸立马变茄皮儿紫。果儿的手果然巧,三下五除二就把袖子织上了。其实,不光是梨儿,果儿跟桃儿也给孩子预备了一大堆穿的戴的,她们都想,要叫这个一落生就没了爹的孩子,比有爹的孩子过得还幸福快乐。瓜儿常常被她们对孩子的那种无微不至感动,桃儿她妈却说:“许是因为这孩子咱家的头一个,她们稀罕,就怕孩子多了,她们也没长性了。”
桃儿她妈显然是判断错误,她无法想象,这个孩子的到来,对果儿、梨儿,特别是桃儿,有多么大的震撼。桃儿仿佛觉得她一下子长大了,她有了责任感,不再是轻便单身儿,过去,最喜欢吃零嘴儿的她,买一把瓜子儿都开始掂量掂量,省着点儿吧,再凑凑,到下月底给孩子买双小皮鞋,而且自打有了这个孩子,她就再也没有撒过娇耍过嗲儿。姐几个最大的忌讳,就是提起四合,瓜儿一说,“孩子都能翻身儿了,这个没良心的四合,也不抽空儿来瞧瞧他,心真狠。”那姐几个马上集体替四合辩护,说他忙,说他在单位是骨干,离开他,突击任务就要受影响,等等。瓜儿没话说了:“只要他们的万吨水压机能成功,他就是一年不回来,我也情心愿意。”姐几个说:“就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家人,老老少少都围着瓜儿和瓜儿的孩子转,伺候好她,成了全家的中心任务,再说,还有个小心肝宝贝给她就伴儿,所以她一点儿也不寂寞。而在一边儿,有一个人虚忽着眼儿,对果儿她们几个一直横眉冷对,疑心越来越大,这个人就是桃儿她妈。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们甭惦记着瞒我,我就觉乎着你们不对劲儿了!”她头一个提审的是果儿。果儿不认账:“您老又疑心生暗鬼了吧。”桃儿她妈说:“你们几个从小到大就是打打咕咕,从来就没尿不到一个壶里去,这些日子好么眼儿地变了,变得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这正常吗?”
“妈,听您老这话的意思,我们非得闹个你死我活,您才看着顺眼?”
“你别以为我缺心眼儿,缺心眼儿的是你爸,不是我。”
“您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我们没瞒您什么。”
桃儿她妈嚷嚷起来:“行,好闺女,你就跟你妈妈铁嘴钢牙吧——你真有两下子。”
“瞧您说的……”
“你出去遛遛,别在我跟前打晃儿,我烦你!”
轮到梨儿过堂了,桃儿她妈改章程了,用好言好语绕带她,娘俩儿挨着坐,她一会儿给梨儿拢拢头发,一会儿替梨儿掸掸后背上的土,她一通绕,打八里台子转十来圈儿,才转到南门脸儿来,她问:“你姐夫是不是出事儿了?”梨儿故意装傻充愣:“出事儿,出什么事儿?”她妈说:“那天,你姐夫他们单位领导来,肯定不是平白无故的,你说,他们跟你说什么了?”梨儿说:“就是有事儿,他们也得跟您说呀——您是一家之主啊。”她妈说:“你在医院门口买糖的时候,我就瞅见那俩女的嘀嘀咕咕地跟你屁股后边一起走了。”梨儿说:“人家是觉得空手来不合适,所以买糖块儿的钱他们非要出不可。”梨儿跟她妈正相反,而是拼命地从南门脸儿往八里台子转,尽量远离主题,你想——闭着眼纫针,怎么可能把针纫上呢,纯粹是白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