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即便是一个礼拜见一面,也不能敞开了腻乎,得有时有会儿,亲亲嘴儿,再说点子家常也就行了。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俩钟头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果儿愿意把所有不愿意跟人说的零七八碎都跟他说,扣痂儿也愿意听。分别时,俩人又都难舍难分,要说好多车轱辘话,黏糊半天才各自离去。他们见面的地点,大都是在东站后身——一个雨衣厂旁边的小胡同里,那里僻静,离家又远,跟熟人打头碰脸的概率几乎是零,偶尔他们也会到火花电影院里,一边看电影,一边拉拉手。不管多舍不得分手,果儿只要一到晚上九点就轰扣痂儿赶紧回家,撑死了不能拖到九点半。“再待最后的二十分钟,行不行?”有时候扣痂儿会耍赖,跟她讨价还价。“不行,说不行就不行!”果儿跟吃了枪药一样,一点儿也不退让。扣痂儿没辙,只好跟被虫子打了一样的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等他走远了,果儿蹲在马路牙子上,捂着脸抽搭起来,她委屈,委屈得要命。平静一下,她就找个水管子洗一把脸,拿手绢擦擦,当没事人似的回到单位宿舍去,钻被窝里接茬再流一会子眼泪。
回回见面,果儿都给扣痂儿家里买点儿东西捎着。
要么是半斤酱牛肉,要么半斤面筋。
果儿都说是单位发的,她自己又不开伙,所以搁着也是搁着,弄不好非糟践不可。
扣痂儿还真信。“你不会给你娘家妈拿去?”
果儿就在心里骂他“真是笨到姥姥家了”,说了归齐,这不过是果儿对扣痂儿家里所表达的一种歉意,她觉得自己是个贼,偷着人家的爷们儿,愧得慌。扣痂儿却根本理解不了她的这种感受,他脑筋转得总比她慢半拍。“干脆,我们就在一起算了。”他说。“想得倒简单,你的老婆孩子怎么办?”她说。真要这么做了,她就欠了人家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她一直对扣痂儿有所保留,即使是俩人爱得要死要活的时候,她都会严肃地警告他——不要。她的潜意识告诉她,只要他没在她身上得了便宜,她跟他就不算出了大格。
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敢。
她每回见过扣痂儿之后,都失眠。
果儿在跟同事吵架拌嘴,或是被领导斥打一顿的时候,就特想和扣痂儿打个照面,念叨念叨,宽宽心,可是,不到他们见面的日子,她就只好忍着,要不就自己跟自己打哈哈:值当的吗,这么屁大一点儿事都招不下,将来还能有什么出息?半夜,叫尿憋醒了,她从茅房回来,重新躺下,她也会因为突然想起扣痂儿,就再也睡不着了,扣痂儿的举止言谈跟打水漂儿一样,在她眼前跳来跳去,最终他覆盖了她,仿佛一列飞驰的火车从她身上碾过,总是折腾到天大亮,她才睡个回笼觉……扣痂儿开始无处不在,不仅仅是在他抱着她的时候。以前,在家里,她还会偶尔跟姐几个提提扣痂儿,现在,连提都不提了,避讳。那天,梨儿对她说:“我刚碰见扣痂儿哥了。”她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了,梨儿说:“他在道边给孩子买山楂片儿。”果儿故意待答不理儿,装聋。梨儿说她:“二姐,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呀?”果儿赶紧死气白赖地跟梨儿掰扯,她跟扣痂儿早就不来往了,千万别误会喽。梨儿说:“我知道你们不来往了,所以我也没误会。”可是,话里话外含着倒流刺儿,叫果儿觉得扎得慌。果儿马上掉转枪口,对梨儿说:“快别跟我逗闲咳嗽了,说说你的事儿吧。”梨儿眼睛瞪得滴溜圆儿。“我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呀。”果儿说:“你们结婚之前,两边的老的儿总得见个面吧,坐一块儿堆商量商量喜事怎么办,一共摆几桌,请谁不请谁……”梨儿故意寻思了半天,才说:“把势他爸他妈说不定就快到了,定规的是晚不晌八点半。”果儿一看表,都八点了。“你怎么早不说,说话就到钟点了!”
外屋里,桃儿她妈早忙活半天了,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