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还是恨他,这辈子恨他,下辈子也恨,恨得生了疮,长了瘤,积了霉,骨头缝儿里也塞满了怨恨。
深夜,拘留所外,空无一人。月亮惨白,贴在蓝布上,胶水发干,摇摇欲坠。夜风阵阵吹,像刀斧,卷得皮肤要破开。拘留所的大铁门,爬满红锈,月亮斜照,像溢出血般。六爷候在铁门老远,却闻到股股血腥味儿。
灯罩儿给六爷点烟,火苗子却像水,被风一吹而走。六爷蹲下,两人箍起手,火苗子微弱,颤颤巍巍,凑近烟草,叶子艰难地撕裂、爆破,继而卷起火星,挑出烟来。六爷深吸一口,嗓子眼儿发热,腿脚发麻。
铁门打开,闷三儿斜挎着灰布包,直了直身子。望见六爷他们,打个手势,朝他们走来。
六爷将燃好的烟递给闷三儿。闷三儿接过烟,道一声:“六哥,费心!”
六爷不言语。
闷三儿吸一口:“去哪儿?”
六爷说:“老规矩,先洗个囫囵澡,去去煞气。接茬‘风满楼’涮羊肉。”
闷三儿回身指着拘留所大门,说:“澡甭洗了,留着煞气让这屋儿里给我腾地方。”
六爷一脚踢向闷三儿屁股:“脑子给搅拌机搅了是怎么着,甭废话,我说洗就洗!”
风满楼的羊肉,现宰现吃。大冰柜里冻着整只整只羊,客人现挑,伙计现宰。
六爷、闷三儿、灯罩儿围拢着铜锅子坐,热气蒸上来,三人面色红火。
伙计拿来一瓶白酒:“今儿个怎么着,喝这么好的酒?”
六爷拧开酒盖儿:“不过了!”
闷三儿灯罩儿也齐声说:“不过了!”
伙计要走,闷三儿拦他:“再上一份儿软熘肉片儿,要宽汁儿。”
伙计记下,离开。六爷笑:“这么多年了,还好那一口儿?”
闷三儿闷口酒:“我这操性的还能怎么着,一口肉片儿吃到死,灯罩儿记着,我死你头里,每年都得给哥哥坟前敬一碗这个。”
灯罩儿面皮煞紧:“三哥,别什么话都说那么绝!”
六爷举杯,三人干了一杯。
闷三儿透一口气:“熬淘,熬淘,怎么他妈日子就跟温吞水一样?”
六爷夹一口肉:“那你想怎么着?”
闷三儿不言语。
六爷说:“打架,杀人,还是要账去?你是那个岁数吗?”
闷三儿脸红:“六哥,我不吹牛逼,寻常七八个人还近不了我身。”
六爷说:“我信!七八个人近不了,七八十个人总能收拾了你吧。三儿,不是那时候了,老实人不打冤家,刺儿头们掉钱眼儿里跳都跳不出来,你想打架,也容易,瞅那边儿卖驴肉火烧的那家了吗,你过去,要五个肉火烧,直接拍厨子脸上,你看他拿刀追不追你?”
闷三儿不言语。
灯罩儿给闷三儿满上:“三哥,你英雄,一把三棱刺撂倒多少人,大家心里雪亮,可六哥是孬种?不他妈也一样瞎混吗?”
六爷说:“谁他妈瞎混了?那 叫过安稳日子!”
灯罩儿连连点头:“过安稳日子,过安稳日子!三哥你做代驾不也是想过安稳日子?”
闷三儿笑笑:“你瞅我这揍性像过安稳日子的吗?”
六爷把脸凑到闷三儿跟前:“你瞅我这揍性的呢?”
闷三儿举杯:“得了,六哥,我再说不是,显得我矫情了,就当这王八蛋日子搁酒里了,咱仨走一个!”
六哥举杯:“敬王八蛋日子!”
灯罩儿斟满:“敬王八蛋日子!”
仨人痛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仨人喝得都有些飘。
灯罩儿摆手:“不能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