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关于高加林和刘巧珍的谣言立刻在全村传播开来了。
他们的坏名声首先是从庄里几个黑夜出去偷西瓜的小学生那里露出来的。他们说有一晚上,他们看见以前的高老师在村外打麦场的麦秸垛后面,正和后村的巧珍抱在一块亲嘴哩。又有人证实,他看见他俩在一个晚上,一块躺在前川道的高粱地里……
谣言经过众人嘴巴的加工,变得越来越恶毒。有人说巧珍的肚子已经大了;而又有的人说,她实际上已经刮了一个孩子,并且连刮孩子的时间和地点都编得有眉有眼。
风声终于传到了刘立本的耳朵里。戴白瓜壳帽的“二能人”气得鼻子口里三股冒气!这天午饭时分,他不由分说,先把败坏了门风的女儿在自家灶火圪铹里打了一顿,然后气冲冲地去找前村的高玉德。
“二能人”现在才恍然大悟:这多天来,巧珍能得刷牙,一天衣服三换,黑天半夜在外面疯跑,原来都是为了高玉德那个败家子儿啊!
他先跑到高玉德家的破墙烂院里,站在门外问高玉德在不在。
加林妈在窑里告诉他:老汉不在。
“这亮红晌午,都在家里吃饭哩,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立本在院里坚持问。
“大概又到自留地刨挖去了。”加林妈跑出来,让村里这个体面人进窑来坐坐。
立本说他忙,掉转头就走了。
他出了大门,下了小河,拐过一个小山峁,径直向高玉德的自留地走去。一路上他在心里嘲笑:“哼,就知道在土里刨!穷得满窑没一件值钱东西,还想把我女子给你那个寒窑里娶呀!尿泡尿照照你们的影子,看配不配!”
他老远照见高玉德正佝偻着罗锅腰锄糜子,就加快脚步向那边走去。
他上了地畔,尽管满肚子火气,还是按老习惯称呼这个比他大十几岁的同村人:“高大哥,你先歇一欹,我有话要对你说。”
高玉德看见村里这个傲人,在这大热天跑到地里来找他,慌得不知出了什么事,赶忙把锄往地里一栽,向立本迎过来。
他俩圪蹴在土崖影下。玉德老汉把旱烟锅给他递让过去。立本摆摆手,说:“你吃你的,我嫌那呛!”他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四川出的“工”字牌卷烟噙到嘴里,拿打火机点着,连烟带气长长地吐了一口,拐过头,脸沉沉地说:“高大哥!你加林在外面做瞎事,你为什么不管教?咱这村风门风都要败在你这小子手里了!”
“什么事?”高玉德老汉吃惊地从白胡子嘴里拔出烟锅,脸对脸问立本。
“什么事?”刘立本一闪身站起来,嘴里气愤地喷着白沫子,说,“你那个败家子,黑天半夜把我巧珍勾引出去,在外面疯跑,全村人都在传播这丢脸事。我刘立本臊得恨不能把脑袋夹到裤裆里,你高玉德倒心安理得装起糊涂来了!”刘立本说着,夹卷烟的手指头气得直抖。
“啊呀,好立本哩?我的确不知道这码子事!”高玉德老汉冤枉地叫道。
“我现在就叫你知道哩!你要是不管教,叫我碰见他胡骚情,非把他小子的腿打断不可!”
高玉德虽然一辈子窝窝囊囊,但听见这个能人口出狂言,竟然要把他的独苗儿腿往断打,便“呼”地从地上站起来,黄铜烟锅头子指着立本白瓜壳帽脑袋,吼叫着说:“你小子敢把我加林动一指头,我就敢把你脑壳劈了!”老汉一脸凶气,像一头斗恼了的老健牛。
乖人不常恼,恼了不得了。刘立本看见这个没本事的死老汉,一下子变得这么厉害,吃惊之中慌忙后退了一步,半天不知该如何对付。
他索性转过身,傲然地背操起两条胳膊,从高玉德的土豆地里穿过去,一边走,一边回过头说:“我和你没完!咱走着瞧吧!我不信没办法治你父子俩!真个没世事